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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则,她怎会看到「负屭」,垂敛着眉目,瞅觑她,良久不开口?

  「负屭……你为什麽不归来……是不能还是不愿……负屭……你为何要骗我……你在哪里……你平安吗?你无恙吗?你是不是受了伤,无法来找我?负屭……负屭……」在梦里,才能嘶吼出来的疑怨,一古脑,倾倒出来。

  他叹气,沉沉一声,环抱在她背上的手劲重了一些。

  「我是负屭,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负屭』。」真可悲,明明喊着是他的名,抱着是他这个人,却又并非对着他说话,负屭呀负屭,你真够狼狈。

  她如梦初醒,这时才看清楚她被抱在谁的怀里。

  已经,不是在做梦?

  抑是她梦中竟也开始有了负屭——那只被她气走的龙子?

  「……负屭?你没走?」

  这个问句是针对他而问,知道她此时没有错认他与「负屭」,他便觉得小小开心,原来他性子里,也带有卑微贱格。

  窝囊呀。

  「我有说我要走吗?」

  「你明明发了怒……」

  「把你一个单独丢弃於此,我可能放心吗?」瞧瞧她,连入睡时都还在哭着,他哪能做到无动於衷,撇下她自生生灭?

  他确实是生气了,第一次被拒绝得如此狠绝,把一切说得全是他自作多情,一头热乎乎去贴她的冷冰冰,他倍感自尊受损,高傲面子完全挂不住。他是何许人也,向来呼风,唤雨,只有别人对他阿谀奉承,何时轮到他百般讨好着谁?只有她,将唾手可得的感情整盘砸回他脸上。

  但她并没有说错,是他自己活该倒楣喜欢她。她求他了吗?逼他了吗?他有何资格怨她冷血无情?心里的愤怒,该是气自己多过於气她吧。

  「我去找了些食物,见你睡着便没吵你,饿吗?」他先前藉找食物之际,顺便冷静冷静脑袋,取决着要傲气挂帅,潇洒走人,弃她於不顾,或者鼻头摸摸,放下不值斤两的尊严,回到她身边。

  由他此时出现在这儿,答案已见分晓。

  「……有点。」

  「洞穴外不远有处海树林,里头结满这种青黄色海果,我没见过,刚试吃了一颗,味道甜多过於酸,并不难吃。」他递给她数颗果子。

  「这是只产在我们这儿的甜檬,好久……没吃到了。」她咬了一口,嘴里化开的甜美,不及鼻间涌上的酸意。

  「还有鲜贝。」他长指轻弹,击破坚硬贝壳,也送到她嘴边。

  「我吃甜檬就好,那是珍珠贝,我们通常舍不得吃它们……」她拈起藏於贝肉间的一颗暖金色小圆珠,约莫米粒大小。「我们豢养它们,它们为我们产美丽的金珠,我们以发丝为线,拿金珠串在发上。」

  「像这样?」负屭握住她一缯细柔发丝,挑起其中一根,再取回躺在她掌心的致巧金珠,简单一个法术,金珠上穿出小孔,串进她的发间。

  黑得墨亮的发,衬托金珠的色泽更显澄明,它散发微微星芒,镶在丝绸长发间闪耀,那光芒,同样落入他眼底,照映那抹淡笑。

  「很好看。」他夸赞着,动手要挑开第二颗珍珠贝取金珠,鱼姬阻止了他。示范鮻族是如何不伤害珠贝而顺利开启它们。

  她缓缓哼着一条曲儿,轻轻的,柔柔的,珍珠贝缓缓启壳,贝体蠕动,金珠就这麽露了出头,负屭挑出它来。

  「这种事,我大哥也做得到。」用声音迷惑人,是大龙子的强项,蚌壳闻声开口,他已经司空见惯。

  负屭重复以发串珠的动作,似乎觉得这是有趣的事儿。

  「大龙子的嗓音,实属天籁。」

  「男人的声音可以不用这麽酥麻没关系。」听了让人腿软,成何体统。

  他专注在不同处的柔腻青丝上穿串或高或低的金珠,有些落在颊畔,有些嵌在颈侧,有些滑过白玉耳壳,迎潮舞弄,摇曳出艳绝美景,乌发丽人,风姿娉婷,金珠澄亮,锦上添花。

  他的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灵巧。

  「……我先前说了那些失礼之言,你不生气吗?」她在他脸上读不出情绪——不,情绪是有的,但并非她以为该有的愤怒,他的眼眸里没有怒火,只有妆点她时的……乐此不疲。

  「实话实说没有过错,不用管我听完之後有何感受。」负屭淡淡说道,回望她一脸困惑时,他笑了。「你激怒人的拙劣手段,有待加强。」

  她被调侃得脸儿微微窘红,当时的意图,教他看穿。

  「你走出洞穴那一瞬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而她,为这一体悟感到惆怅。

  「我没有胡乱抛弃女人的恶习,特别是孱羸可怜又无法自保的荏弱丫头。」负屭刻意酸了霸占她心房的混帐家伙一句,冷冷轻嗤那人曾有过怎生恶劣行径。

  她貌似无动於衷,只是眸色微黯,负屭不屑多提有关那家伙的任何事,点到为止,倒是将他自己的想法又接续道出:「我若转身离开,也放心不下你,人走了,心还在,与其走後几日又窝囊返回,甚至我赌气走人後,你遇上危险,我来不及救你,造成终生还憾,我又怎可能原谅自己——」

  负屭眉宇闪过狰狞酸楚,一幕黑影在脑海间瞬间清晰又转暗,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那黑影掠过什麽场景,但他仍是瞧见了,那是他想像出来的可怕情景——她被一条鲛鲨咬得通体碎烂,血水混在海里,形成一片浅红残晖,美丽的双眼瞠着,却已空洞失距。他的骨髓,他的肌理,他的每一条经脉,皆因这个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而蓦地绷紧,双瞳转为幽蓝色冰眸,激起难以言喻的嫌恶及……懊悔,光凭摹想,他就已经无法接受,更遑论当它成真时,他会有多恨自己的离去。

  「负屭?你不舒服吗?你……」她可以由海潮传来的波动,感觉到负屭激荡起伏的情绪,他凛目抿眉,满脸痛楚难受。

  她不由自主探出手,想抚去他眉心的蹙折,尚未碰触到他,指掌已钳入他的拢握,久久不松放。

  「我没事。」他不会让脑海中该死的想像成真,不会!望进她深幽美眸间,这念头更形强烈。绝对不会,管她心里是否有他,都改变不了他扞卫她的决心。

  她不爱他,却不能阻止他爱她,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

  又不是每个人的爱情一定圆满,你爱的人也同样愿意爱你……

  他将握进掌中的柔嫩小荑贴在自己颊侧,轻轻厮蹭,吁然轻叹:

  「我爱你你爱他……就维持这样吧,不急着改变现况,也许有一天,你回渐渐觉得我比他好,或者是我不愿意再苦等下去,变心爱上别人,至少,此时此刻,我们身边只有彼此。」

  她先是怔忡,咀嚼着他淡淡卑微又如此不贪求的希冀,一颗心几乎软化。要能让他说出这番低声下气的语句,得折损多少龙子至高的尊严,她何德何能,获得他的倾心。

  「我没有想到……你也是傻子。」她只能吁叹说道。

  「这辈子没有人敢骂我傻。」在她面前,他装不出多凶恶的嘴脸。

  「傻子。」忍不住,仍是笑了,笑他这般的可爱。

  「你还骂两遍……」

  第8章(1)

  她的鱼尾,一直没有痊癒。

  没有任何外伤的灿金尾鳍,仅能轻缓拂动,稍稍泅挪短暂片刻,游不远,游不快,有时她甚至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变回了人类双脚,动手摸去,仍只是碰触到漂亮的金鳞尾鳍。

  负屭乐於暂代为足,带她重游鮻族人荒废良久的故园。

  她缅怀的家乡一草一石,与她记忆中早已相去甚远,有太多东西里没在横生蔓延的苔草之中,难见原貌。她凭藉脑海内的相思,逐一觅寻哪处是族长爷爷最常坐的宝座大岩,哪处是她与姊妹们共居的螺屋,哪处又是族人们欢喜祭祀的聚集之所……

  「我以前……住在那里,本来应该有间螺屋,从螺屋洞窗望出去,可以远远看见星岩,一闪一闪的,我当它是一大片银河,很是美丽。由陆路仰头望天,总感觉天好遥远,没有星岩来得好看……」

  「那边还看得出来,是鲸形石,我们在那儿下方团团围坐,一起唱歌、泅舞……」

  「守护兽黑蛟的骨骸,已经掩埋在海沙底下了吧……」

  她说着,他听着,走遍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她没有悲伤哭泣,只看得见淡淡的怀念愁思,他缓漫步行,随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望去,试图认识她自小生长的环境及故事。

  「海牢由这方向过去……是我和他头一次见面的地方,他被关在里头,但我觉得那不是『关』,海牢不可能囚得住他,他是束手就缚,我总有这种感觉……他与氐人很不相像,身上没有鱼鳞,也不是蟹人或鳗精……」

  这并不是负屭想探知的部分,他对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情史不感兴趣,很嫉妒地完全不想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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