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啸天面对着她无知的眼神,灼热的心一点一点地镇定了。
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无论这回让她降生的愿力是什么,他与她都不该再在痛苦间流转了。而他唯一能帮她的事,就是让她成为“特使”,累积助人的福报、功德,好让她能有机会再上“天居”。
宫啸天牢牢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地松开。
“因为我发了恶愿,要在这里待上一千一百年。”宫啸天淡然说道,与她保持在一步之外的距离。
“见鬼了,你只是发了恶愿,就要每晚喝毒酒!那我那些小奸小恶小下流的念头,岂不是要上刀山下油锅?那个规矩是谁订的,订得这么严苛……”
林萌小脸变得惨白,心头乱糟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什么,急着上前嚷嚷道:“谁订的规矩,我找他理论。”
“地狱的存在,如同地狱酷刑一般,不是谁能订下的规矩、都是人的念力造就的,我当初的恶念有多强,愿力就有多强,就该受多大的苦。”宫啸天低声说道。
“那酒有多毒?”林萌虚弱地问道。
他看了她一眼。
“你不需要知道。”
林萌一听,鼻尖就酸了,她压住抽搐了一下的胎记部位,皱着鼻子瘪着嘴,想忍住不哭。
“那……你为了什么而发愿?”
她苦哈哈的小脸,让他差点出手,像以前一样搓揉她圆润脸颊——她啊,不管过了几百年、到了哪里,总还是这么爱发问的小家伙。
“为了什么发愿?”她皱眉看着他。“快点说啊,你们地府的人答话,真的很不干脆,每次我问问题都要问两次……”
“为了一个女人。”他说。
她脸部表情一垮,腮帮子马上就鼓了起来。
“她值得你这么苦吗?”
宫啸天看着她婴孩般无辜双眸,嘎声说道:“我不知道她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心甘情愿。”
林萌蓦地背过身,瞬间飞窜到角落,坐在地上放声啼哭了起来。
“怎么了?”下一秒,宫啸天跃到她身边。
“呜……你别过来!我不想你看到我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她把脸用力埋入掌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哭得这么难过,哭得好像心肺都要换出来一样。“我……早就知道你这种英雄气慨的男人一定要配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刻骨铭心都是痛的,我希望爱得平淡一点。”他后退一步倚着墙,看着她哭到抽搐的娇小背影。
百年的等待换来她的一场泪,该安慰了。
况且,他虽怨她当初离开得那么突然,却知道她也一定记挂着他的。
宫啸天的大掌往身上一挥,替自己着好一袭黑色刺绣长袍。他静静地凝望着她,感觉时间回到千年前——
当时,是他第二次要出发与他弟弟宫倾天征战的前一夜,她因为不能同行,倔强地不替他着衣,只一个人缩在墙角,哭了个昏天暗地。
“哇……呜……”林萌哭着,哭到眼睛睁不开,哭到她流不出泪时,她把眼泪鼻涕都往宽袖一抹,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呆呆看着反射在黑色漆墙上的自己——
还有她身后那道黑色身影。
她悄悄回头,宫啸天黑泽般的瞳眸定定瞅着她,好像她就是那个让他甘心饮毒的女人一样。
林萌捶着胸口发痛的印记,想让它好过一点。
“我会哭得这么惨,是因为……”她一耸肩,想佯装没事,可就连自己都能察觉到唇角的上扬有多勉强。“因为我没想到会在地府听到这么动人的爱情故事。而且,我年纪还轻,第一次听到有人愿意为了另一半牺牲奉献到这种程度……然后……”
“你走吧。”他淡然说道。
第4章(2)
林萌肩膀一垮,有种被他当成陌生人、摒除在心门外的痛苦。
可他们原本就不熟的,都怪她太自作多情。
林萌默默地转身走到门边,再度用手臂条码在门上感应器刷了一下。
门应声而开,感应器荧幕则显示出“巨雷鬼王有令——‘特使’林萌明天午间要到人间出使任务。”
林萌看着那几行文字,然后颓着肩离开了。
她现在不觉得能和他独处是多么开心的事了,因为他心里有着一个让他心甘情愿饮毒的女人啊。
门,静静地合上。
几案上的白玉酒壶则开始冒出嘶嘶白烟,提醒宫啸天尽快喝了白玉酒壶里的东西。
宫啸天走到白玉酒壶前,长指抚着白玉酒壶上头的那朵玫瑰。
阳刚脸庞在敛去所有表情后,就像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像。
这酒有多毒?他耳边回响着林萌清脆的问话。
这酒根本不是毒,而——
滚烫铁浆!
不喝,就不能赎他当初为了她一人而杀尽千军的罪,不能在地狱里为王。
喝了,至少还挨到再见她一面,也算值得了。
宫啸天仰头将铁浆一饮而尽,至于之后响起的凄厉嘶吼,那便无须再多提了。
况且,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所以知道在极痛之后的昏迷时,他还能靠着梦境来安抚自己孤寂的心……
《情恸》
一千多年前,流金国——
在“流金国”东边的黄沙尘土间,“流金国”的王宫啸天正身披战甲,领着如云战士、千百骏马、骆驼等一批训练有素的队伍,踩着烫砂,朝着沙漠尽头的金色高原前进。
“流金国”白天如火烧、入夜却是冷风刮骨般的寒,这样的气候,让流金国的土地,根本长不出任何花木草石。
但,流金国却拥有其他国家梦寐以求的金矿。
金矿造就了流金国的富裕,而这一任的大王宫啸天,一上任便拿出皇家库存的半数金矿,引来千里外的沟渠水源,让百姓有水可用,又可耕田灌溉。继而又在全国广设学府,教导人民识字,且聘来异国工匠,教百姓娴熟手艺。如此一名贤君,是流金国百年来难得不被百姓说上坏话的人。
然则,一个国家里就算有名君在位,却还是挡不住包藏祸心的小人。
只是这包藏祸心的小人不是外人,正是宫啸天的亲生弟弟与亲生母亲。宫啸天的母后姜氏难产生下他,从此对他深恶痛绝、日后只独爱他的弟弟宫倾天。
且这姜氏与宫倾天因为不满宫啸天削薄王室财富,独厚百姓,前阵子便领了一票不事生产的王室子弟以宫啸天“暴虐”为由,出兵想造反。
宫啸天为此事已上过战场一回,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留了他们一条命,将宫倾天放逐到高原边界、将母后软禁在后宫内,只为林萌的求情、也为了不落下他噬母杀弟的恶名。
他只是没想到宫倾天这批连民众看到都要唾弃的乌合之众,竟然还敢卷土重来。
因此,宫啸天此时才会二度领军征战,准备一举歼灭这批劳民伤财的不肖皇家子弟的巢穴。
“大王,天色暗了。”挨在宫啸天骏马身边的小兵,低声说道。
宫啸天瞪了小兵一眼,继而抬头看看天色,又望了一眼前方无垠的漠土——至少还要一天才能抵达高原。
“休息。”宫啸天对主将巨雷点头。
“驻营!”巨雷将军大吼一声,顿时声震云端。
军士们无声地卸下肩上包袱,百人为一单位,闪电般地在黄土间竖起一座座小山般的帐篷。
宫啸天的贴身护卫们则在大目将军的带头下,以快于其他士兵的速度筑起黑色主帐,架好了帐内大床、交椅及一张矮桌。
宫啸天下了马,而他身边那名抬头挺胸一整天的小兵颓下肩,差点像滩泥一样地倒在地上。
“王,休息。”大目将军站在主帐门口,迎入宫啸天。
小兵跟着宫啸天走入主帐里,大目将军亦随之进入。
帐帘才放下,那名小兵便呈大字形地倒地不起。
“我快累死了……”小兵可怜兮兮地瞅着宫啸天。
“谁叫你跟来的!既然要扮小兵,活该你跟着走一路受教训。”宫啸天板着脸,健臂捞起装成小兵的林萌,把她摆到交床上。
“轻一点、轻一点!”林萌一躺下,顿感全身腰酸背痛,抓着宫啸天的手哇哇大叫着。
宫啸天这回没宠她,还不客气地拧了下她的腮帮子——
这个家伙为了要与他同行,竟将服侍他的小兵绑在书房,还偷了那人的行军令,穿了小兵的衣衫,混进军队里。
此回行军,因为风沙大,士兵皆用布巾蒙住口鼻,而她的身形又与十来岁的小兵相仿,一时之间竟没人识破她的伪装。
直到第一晚驻营时,宫啸天与她对上眼,这事才泄了底。
宫啸天气到当场掀桌,好好教训了她一顿。林萌的屁股被他的大掌打肿,整整三天都没法子坐下。
但是,宫啸天的怒气仍然没消,因为战事不长眼,任何人都可能有所死伤。
他可以忍受自己断臂、身残,却不想她有一丁点损伤。
“我果然老了,想我以前流浪天涯四处行乞,也没这么累过……”林萌搂着宫啸天的手臂说道,唉唉惨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