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主谋的他拍拍她的脸蛋,「要有耐心。」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食物在烧烤过后的诱人香气,苏默见他走至窗边取了个小提篮,拿至桌边打开提篮后,里头有盔已经片好的烤鸭,还有数碟不知名的小菜。
「这是哪来的?」饿了一晚尚未用膳的她,眉开眼笑地在桌边坐下。
他忙着替她布菜,「大街上买的,尝尝长工的家乡味。」
「没人认出你?」他居然上街去晃?
「没,进了京后我就在脸上做了小小的修饰。」人们是很依赖记忆的,他在脸上贴了大把胡子,又是一袭黑衣黑裤纯粹下人的服饰,任谁也没想到以往光鲜亮丽的沐家二少,就站在他们之中与他们一块排着队买烤鸭。
此刻吃在他嘴里的,是属于乡愁的滋味吧?苏默不语地看着他斯文的吃相,她不知在他回来云京后,心境上是否有了什么变化,或是在京城里遇见了什么人,虽说他看上去还是一如往常,面上总是无风无雨的,可她总觉得在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什么正在悄悄改变。
第6章(2)
安静地用完晚膳后,在沐策烹起茶时,她忍不住想找话题打破这片沉默。
「听远亲说,在你二十岁那年,你在京中风光无限?」项南说了,他乃开国以来史上第一人连中三元,又如此年少,当时就连太后也想把公主嫁给他为妻。
他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殿试而已。」
「听说陛下自从殿试一见后,对你甚是赞赏。」
「可我偏看他那张脸不顺眼。」现下想想,当时他的直觉也真准确。
她一愣,「啊?」
「就连老天也不要我为他卖命。」沐策笑了笑,取出怀里的巾帕去一旁盛水的水盆里打湿后,为她一一拭起她指尖沾上的油腻。
「此话怎说?」
「在殿试后不久,我因母丧故须守孝三年,原本在守完孝期后,我是得依旨入朝任职的。」
她转眼想了想,「后来出了你爹那事?」
「对,孝期最后一年我沐家惹来了大祸,我也被打入了黑牢,最后还被夺了功名,你说,这不是天意吗?」他交握着十指侃侃而谈。
「你不在意吗?辛苦得来的功名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再怎么说也是寒窗数年。
「功名利禄早晚皆是粪土,何须在意?瞧瞧我沐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世上无不老的青春,当然也无永远的富贵荣华,更没有不变的常情。
因他面上的神情太过平淡,甚至可说是丝毫不在乎,苏默不禁愈想愈是起疑,也愈想愈觉得,他的想法很玎能是有些脱于常轨。
「难道说……你其实并不想为官?」他不会是只想去测测自个儿的能耐吧?
他狡黠地对她眨眨眼,「娘子啊娘子,你悟了。」
竟真是这样……
「为何?」她一手抚着额,总觉得有些恍惚。
「因我不认为我能当。」沐策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慢条斯理地说着,「举个例来说,当个清官吧,可我的心本就不诚,如何清?当个贪官吧,百姓又没对不住我,何以我非得去对不住他们?可在朝廷中不是黑就是白,一旦涉入官场就非得择其一不可。」
「不想当文官,你也能当个武将吧?单凭你的家世渊源,你一身的功夫,何愁不能名扬边陲,为国建立功业?」她总觉得他还是有选择的。
他一脸的敬谢不敏,「然后被派到那等鸟不生蛋的地方长期驻守,不是一年到头看着塞外滚滚黄沙,就是陪着一大群离乡背井的怨男戎马一生?」
那得多闷多无聊啊!苏默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跟坐牢其实也相去不远,也怪不得他的父兄在那环境里熬了那么久后,最终也守不住一颗都快荒芜的心.
「说实话,我既不想忠君,对家国也无大爱,更无心勤政于百姓,你说,我当官做什么?」既是无心也无意,那他也就不去辜负天下人了。
她浅浅一笑,「当长工就有前途了?」
「可不是?」他一脸自得得很。
「这点出息就够了?」
他伸臂一探,将她拥进怀里,满足地呴着她发间的香气。
「只要能让一家子生活和美,日子过得像喝甜水般,对我来说,是够出息了。」谁说每个人的心都非得很大不可呢?他的梦想就是这么微小和简单。
苏默在他亲吻起她的耳朵,渐渐连亲带咬后,忍不住缩着眉头,怕痒地闪避着。
沐策将目标改挪向她细致的颈项,大掌挪至她的背后托住她,双唇轻触上她的颐项,下一会儿,他微侧着头,伸指撩开她的衣领,唇舌缓缓滑至她的后颈,温热漏渭的触感滑过她的颈间,引燃了一片令人战栗的灼热,她睁开眼,侧首看向他,蓦地在他眼中挖掘出蕴藏的热情,她不禁微微怔住,在交融的气息中,他款款对她一笑,低首将一吻印在她光洁的额际上。
「这两日……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她有些沙哑地问,也不知他一声不响地跑哪去了。
「在忙着准备解决苏老爷嫁女之事,兔崽子的头痛家务事,以及两件师门间的小事。」他将她拉来坐至他的腿上,很不错地收拢了双臂将她环在怀中。
「可有把握?」
「长工是很有才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倍感安心地深深倚着他,无意识地把玩着他修长的十指。
他在她耳边低声地问:「娘子啊娘子,你怨不怨苏大夫人?」
「不怨了。」
「也不怕她了?」
「长工在手,萝卜不怕。」她伸出五指,与他的紧紧交握。
他在她的顶上印下一记响吻,「姑娘记得就好。」
***
听花婶说,那位行事作风常让苏府上下头疼的苏二娘,在收到她即将嫁人的消息后,又再次从夫家那边杀过来了。
收到消息便专程往府里赶的她,听说在苏府里一连住了三日,而这三日,即足以让苏老爷与苏夫人的眉心打上十个死结,恨不能从没生过这个既爱财又爱面子的女儿。
这日在收到花叔的通风报信后,特意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偷偷摸摸自外头钻进苏府再溜进后院的苏二娘,才坐下没多久,即为苏默带来了关于这桩婚事的最新消息。
「婚事暂且搁置了?」苏默难以置信地问:「你做了什么?」前些天苏夫人不是才派人来撂话,说这回苏府是打定主意非嫁了她不可吗?
「我只做了一事。」苏二娘神色悠然自得地啜饮着手中的香茗。
「何事?」
「哭。」
「啊?」这么简单?
「见面哭、问安也哭、喝个茶照哭、吃个饭更是哭、日也哭夜也哭、提到你的婚事那是更加的往死里哭。」只要能事成,她向来是不怎么顾忌手段的。
「……」她错了,这一点都不简单,这得有天分才成。
满面笑意的苏二娘,在喝着自家妹子亲自为她烹的茶时,那心底其实是一整个难以言喻的感动啊!这二十多年来,她终于有机会体会这等姐妹感情融融的天伦之乐了,真不枉她不惜血本地将小妹养在桃花山上数年,瞧瞧,小妹再也不像从往那么怕她,也会主动亲近她了。
苏默怀疑地看着她完全不红也不肿的双眼,「这么哭……管用吗?」
「爹娘铁了心要嫁你,故而对我心肠硬无所谓,我家相公吃我这套就成了。」
她主要哭的对象,才不是她爹娘,而是跟着她一块来的慕家少爷。
「姐夫他……」
「自然是心疼得很。」她得意洋洋地睐了睐眼,「别忘了,如今在云京中,一手操持着慕家商行的人可是你家姐姐我,你姐夫那个半点商事也不通的脑袋能不顺着我?而我家公公能不看在我这手握大权的媳妇面子上,赶紧派出大批说客去九王爷府上把这婚事缓下来?」
「……」原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苏二娘邀功地凑上前,「佩服你家姐姐我吧?」
「那可不是?你是慕府里只手遮天的苏二娘啊。」苏默崇敬地望着她,一双明眸闪亮亮的。
满腔的虚荣感,当下满满地补足了苏二娘前几日浪费过多的泪水,她呵呵地笑了起来,两目瞬也不瞬地瞧着苏默面上的笑容,在感动于苏默难得在她面前一现的开心笑历时,不禁直在心中想着,她家妹妹怎会这么可爱。
半晌,苏二娘敛了敛心神,压下了满腔的喜悦,正色地问。
「今日你找我来,究竟有何事?」她们不都说好了,尽量别在苏府碰面了吗?要是教外人知道了,这对她俩可都不好。
苏默将一封信交给她,「这是长工要我转交给你的。」
「沭策?」就是一声不响偷了她家妹子的那个男人?
「嗯。」她小心地看着苏二娘似是有些不悦的摸样。
苏二娘不情愿地启口,「你和他……」
「就是那么回事。」她婷婷地笑着,全然不掩快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