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你知道,这座桃花山山顶上,就只住了咱们一家子。」她先是很含蓄地小小提示了他一下。
他听得云里雾里的,「然后?」
「咱们家很缺人手的。」她再朝他眨眨眼,乌溜溜的明眸里,闪动着一丝狡黠。
「所以?」
「所以你若真有心报答我们,那就从了我的心思,应了吧。」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句话就是放在这节骨眼上头来用的。
沐策好脾气地撩着性子再问:「能否请三姑娘再明示一点?」
「咱们家缺长工。」她嘿嘿一笑,再也不拐弯抹角掖藏着最终目的。
他愣了愣,满心错愕地看着她那有如春花般的笑脸。
「长工?」他没听错?
「劳烦你,明日起请正式上工以肉偿债。」苏默收去所有笑容,在他的措手不及下,重重一锤定谳。
「……」
***
为了报恩,十一岁乡试夺下桂榜、十五岁会试占据会元鳌头、二十岁殿试有幸受到皇帝的青睐,堂堂开国以来唯一连中三元,且文武双全的沐策,在救命恩人强烈的要求下,搁下了往日的荣光与一身的功夫,认分地委下身段,改行当起了苏三姑娘家新上任的……长工。
就在前些天,他按着苏默的指示,扛着锄头把后院田地里的土壤都翻松后,花叔下山去找来了位农人,教授了他关于播种、育苗、移枝与嫁接等方面的基本知识,好让他赶在春日日光正好的时节,将那些该种的全都种入屋后那一大片原本荒芜着的田中。
生平头一回务农的沐策,在农夫的协助指导下,慢慢地打理出两处有点像样的菜圃,但他就连停下来歇歇的时间也没有,花叔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他去了后山上的果园,指着那一大片看似一望无际的粉色桃花花海告诉他,适也是他这名长工的工作范围。
就这样,沐策他那副曾经躺了半年的身子,一日日地,逐渐在曝晒的日光下,恢复了从前该有的模样。整整一个月下来,他一身松软已久的肌肉变得结实了,手脚的灵敏度也渐渐找回来了,就连他以为早已被各种慢性毒给毒毁的内力,似乎也正无声地蓄回他的丹田之中。
而那三名刻意指使他来工作的恩人,在他的日日挥洒汗水中,面上的笑容,好像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开怀灿烂了些……
这日沐策白果园中除完草回来,正坐在厅中喝着茶水稍事歇息的时候,花叔不知从外头哪儿抱来一窝不知名的蛋,兴奋地叫他们全都过来瞧瞧。
就在大伙在桌前仔细打量着这窝颜色颇怪的蛋时,苏默只是不感兴趣地远坐厅内一隅,不多久后,博得了大伙心中对这窝蛋的好感,花叔即进一步地向苏默请求,看能不能就把这些蛋留下来,岂料她仅是扬起纤纤一指,叫他哪儿抱回来的就给她哪儿放回去。
花叔失望地垮下了老脸,「为何不行?」
「也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谁会养?」好奇是一回事,但责任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这些蛋还来路不明。
「可、可是……」
「没有可是。」她的语气活像敷衍个孩子般。
花叔眼巴巴地望着她,「小姐,它们没了爹娘,好可怜的……」
「你自个儿看着办吧。」爱养就让他去养,她可不帮忙。
「小沐子……」花叔可怜兮兮地转向看起来好像比较有同情心的沭策。
别叫他小沐子……
沐策理智地问:「花叔,你可知这是何蛋、该怎么孵、又该孵多久?」
「不知道……」他呐呐地,「小姐……」
苏默轻摇螓首,「别问我,我也不懂。」
「咱们之中,可有人知道该如何抱蛋?」沐策再投下一个眼下必须先行解决的问题。
众人面面相观,好半天也没人能从肚子里翻出个答案来。
「不如……咱们就送去给后院的母鸡试试?」花婶好不容易寻思出一个看似可行的主意。
抱着勇于尝试的心态,三人兴匆匆地拖着苏默联袂去了后院,然而就在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后,踏进新修好鸡栅里的四人,即有难同当地一块遭生气的母鸡们给嘴啄出来。
望着伤痕累累的众人,坐回厅中的沭策,只好祭出一条下下策。
「既是如此,那这窝蛋就由人来抱吧,但问题是——」
苏默顿时眼中精光一闪,「谁来?」
坐在厅中的四人,各怀鬼胎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电光石火间,他们各自起身往后大退一步,扬手分别指向四个不同的方位。
「……」原来大家都忙着陷害别人啊。
日渐被他们同化的沭策清清嗓子,「咳,这窝蛋,是谁发现抱来的?」
三道凌厉的视线,转瞬间全都将火力集中至花叔的身上,差点烤焦他一身的老皮。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桃花山山顶上的某处人家,就可见到某位年约五十的大叔,时常在家中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个肚子、另一手忙碌地挥舞指挥着,要家中其他住户们闪避让道。
「别过来别过来,走路统统靠边点!」
「……」众人默默瞧着他那副身怀六甲的模样,再略带鄙视地绕过他,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小心小心,千万别撞着我,我的腹中有儿有女啊!」
不给面子的三人,冷冷地各赠他一记白眼。
「呴。」还当真以为他是个女人呀?
可这样的日子也才过了十来日,生性本就只是贪图一时新鲜好玩的花叔,很快即对身孵幼蛋的这个举动生腻了。
于是满心只想赖皮的他,趁着某夜众人皆睡之际,偷偷地将那窝蛋给搁放到沐策的房门口弃置,再踮着脚尖悄悄溜走。客房内的沐策轻叹了口气,耳力甚好的他,在那鬼鬼祟祟脚步声走远后打开了房门,好气又好笑地把那窝蛋放在他的床边,再找来个小泥炉远远地烘着。
第二日清早,当眉目疏朗、清俊尔雅的沐策,闷不吭声地挺着个与花叔这阵子一模一样的大肚子出现在客厅里时,整坐着喝早茶的苏默,当下冷不防地喷出一口茶。
「噗——」
沐策甚是无奈地仰首望天,也不知他没事干啥自找这个罪受。
苏默心惊地抚着胸口,「连你也成了孕夫?」
「……」他哪知一时的心软会造成这后果?
接连被家中两个女人连连笑了近半个月后,沭策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好不容易迎来了那窝陌生蛋的破壳良辰了,只是……
他没料到,破壳而出的一窝小小雁鸟,甫出世即将睁第一眼所见着的人视为亲生父母,且一旦它们打定主意,它们就本性坚韧地咬死不改不放。
于是乎,在一窝小雁破壳而出的后几日,当沐策领着一排踩着歪歪倒倒的脚步、还一路嘎嘎怪叫个没完的小雁出现在大厅时,大清早的,苏三姑娘又当着他的面,再次不淑女地喷出一口茶来。
这回她笑得眼角都止不住地往上翘。
「孕夫之后……是奶妈?」他也太有才了。
沐策铁青着一张脸,一口闷气生生地卡在胸中不上不下的。他两眼往旁瞥了瞥,一把揪住想要装作单纯路过的花叔。
「还你。」都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害的。
「才不要。」花叔躲瘟疫似的闪得远远的。
「我还得做事,既然你成日都闲着,那就带上它们吧。」后头跟着这一排如影随行的小家伙,这要他怎么工作?
花叔无奈地两手一摊,「问题是,它们只认你这亲爹不肯跟我走啊。」
亲爹……
「好了好了,沐沭,你就带着你的养子养女吧。」花婶不慌不忙地上前打圆场,「老头子,咋儿个你不是说今早要带咱们上后山竹林挖春笋吗?还不快去准备一下?」
趴在桌上辛苦笑过一回的苏默,不忘一掌轻拍在沐策的屑上对他落井下石。
「辛苦你了,孩子的爹。今儿个你就别下田了,带着孩子们同我们一道来吧。」
「……」他是长工,她是东家,他忍。
***
春日和煦的暖阳照耀下,粉嫩嫩的一行小雁,跟随着沐策的步子加入了满山遍野的春光斑斓里,沿途还与树梢上的燕子一唱三口地吱喳热闹着。
边走边不时回头怕小雁它们没跟上的沐策,在发现前头的花氏夫妻早已走远,而苏默却拖着脚独自一人在后头慢慢走时,他有些不放心地缓下步伐,配合地走在落单的她身边。
「没事,我就是走得慢点,不会迷路的。」苏默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要他先走。
他却不让,伸手拿过她身上背的小竹篓,「我陪你一道走。」
「小姐。这边这边!」花叔站在竹林前,远远地朝他们招着手。
碧波万顷的竹林,在风儿吹拂而过时,叶声重叠有若海涛,花叔领着慢一步走进竹林里的苏默,站在一丛丛的绿竹下,正指点着她哪儿才有新冒出头的竹笋挖。
一到竹林中放下竹篓后,沭策便自行找了个地方开始砍竹,打算在后院为这群小雁搭个雁窝,而花婶则是坐在林边的矮石墙上,正替沭策缝制一双下田要用的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