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落日余晖,为城市披上一层彩衣。
绚烂的光线,不只照射在错落的大楼之间,也将低矮的平房染成一片金黄,随着太阳的没去,褪为红色霞光,辉映在木头的地板上,写意得有如摄影作品,在时间的框架中定格。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破坏了这份宁静,将这栋日式平房由沈静的摄影作品中解放,这一刻它又活跃起来。
时间来到下午六点五十五分,许多家庭或许已经吃过晚饭,开始张罗一家大小洗澡,或是坐在电视前争抢遥控器,或是吃水果。对一般家庭来说,这时段是夜晚的开始,陆超群却完全无法认同,肇因他的白天尚未结束——或者是说他认为不该结束,不过他的老板似乎没有同样的想法,一心一意赶着回家。
超群,你也一起下班吧!别工作得太辛苦,不值得。
踩着轻盈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对待历史悠久的木头地板,陆超群的眉头皱得有如脚下的木头地板,纠结到快看不出纹路。
他担任樊嘉士的秘书已整整五年,这五年樊嘉士的改变很大,从一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硬汉,变成一个爱家爱妻的好男人,和五年前的樊嘉士相差何止千里。
这没有什么不好,只是陆超群难免感到失落,因为当初他会放下身段去当樊嘉士的秘书,就是看中他强硬的特点,才跟在他身边学习。不可否认,陆超群确实也从樊嘉士身上学到不少东西。过去他喜形于色藏不住情绪,是喜是悲一眼望穿,现在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对事物的看法并不容易,他经常都是保持面无表情,并且严格遵守沉默是金的基本原则,想套他话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可以说改造得非常成功。
是的,改造。
甚少有人知道陆超群的真正身分,贵为“东名集团”的接班人,陆超群的行事作风承袭了陆家的传统,极为低调。他的堂哥陆雅量,基本上也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只是他的外表太耀眼,光是站在路边就可以引起围观,想要保持低调并不容易。
相较于陆雅量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陆超群的行动就方便许多。倒不是他的外表不出色,就一般人的标准,陆超群一百七十九公分的身材已经算是挺拔,此外,他的五官端正,眼睛尤其漂亮。
不像时下的花美男拥有一双无辜灿亮的大眼,陆超群虽然同样有双眼皮,眼睛也不小,但他的眼型却是属于细长型,眼珠子明亮充满水气,下眼睑并且有两道明显的卧蚕,非常迷人。
如果说陆雅量是以整体的气势取胜,陆超群就是靠单点突击得分,堂兄弟两人各有各的优点,一般来说陆雅量要突出些,而陆超群则耐看些,然而无论突出或是耐看,都说明陆家男人外表不是一般的出色,有时还会造成麻烦。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陆超群的脸上,在他分明的五官上区分出光和影,一如他的性格。
过去他的光明面太突出,充满同情心同时又脆弱易感,这对日后要承担重任的陆超群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选择离家出走,投身在樊嘉士手下做事,就是为了修正这些缺点,以利于接班。
五年过去,陆超群果真变成另外一个人,至少他认为自己变身得还算成功。
走到木头拉门前站定,陆超群打开手上的公文包,从中取出钥匙插入钥匙孔,还没转动就直觉不对劲,于是将钥匙拔出来,直接把门拉开。
“您回来了,二少爷。”
一如他所料,客厅里面已经有人。
“坤叔!”陆超群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爷爷的秘书,他们已经整整五年未见过面。
“好久不见。”陈百坤笑吟吟地跟陆超群打招呼,比起陆雅量,他跟陆超群要更亲近些,两人认识的时间也更长。
“确实是好久不见,您还好吗?”陆超群点了点头,请陈百坤坐下,不必刻意站起来迎接他。
“还好,只是多了些白发。”陈百坤笑着回道。
陆超群也注意到了,五年不见,陈百坤的头发几乎全白,脸上也多了好几条皱纹,处处显露出苍老的痕迹。
陆超群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爷爷的手下做事不轻松,他自己也有个严厉的上司,深知和工作狂一起工作是件多么辛苦的事,往往没有私人时间。
“对了,您是怎么进来的?”他记得他锁好门才去上班,除非……
“是一位长得很清纯、很漂亮的小姐帮我开的门,她好像知道你的备份钥匙放在哪里。”
果然。
“是小芽,她是我的隔壁邻居,很顽皮的一个小女孩。”陆超群拿林小芽没辙,只要讲到她一定是满脸无奈,连陈百坤都看得出来。
“我想我不会用您的话来形容她,她看起来不像是个孩子。”陈百坤回忆林小芽,她的面孔虽然难脱稚气,但身材明显已经成熟,甚至比大部分女子都还要来得更玲珑有致,硬要将她扣上“小女孩”的帽子,实在是难为她。
“您不懂,她就是个孩子。”陆超群斩钉截铁地否定陈百坤的意见,不知道是故意忽略林小芽已经长大的事实,或是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无法得知,总之陈百坤很高兴陆超群还有这么亲密的邻居,他一直很担心他会一个人孤单过日,看来是白操心了。
“二少爷,董事长要见您。”不同于陆雅量,陈百坤和陆超群之间不需要客套,有什么话都能直接说。
“是有关接班的事吗?”陆超群闻言表情稍微僵硬。“我以为爷爷还能再多撑几年,不至于要我们这么早回去。”
“没有董事长的允许,我不能乱说话。”陈百坤小心翼翼地答道。“但我可以告诉您,这五年来董事长和我都老了不少,我都已经满头白发,董事长的状况可想而知,不需要我多嘴。”
陈百坤明白陆超群虽然和陆雅量一样离家出走,但他一直关心着陆东名和整个集团的发展,与陆雅量恨不得和陆家划清界线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一趟。”虽然是不同心态,但陆超群一样视回家为畏途,这点和陆雅量并没有什么不同。
“董事长要求您明天下午两点,一定要准时出现在御鹿山庄,他有要事宣布。”陈百坤把陆东名的命令如实传达。
陆超群微微挑动了一下嘴角,心想尽管时光流逝,有些事永远不会变,他爷爷至死都不会改变霸道的个性,难怪老是和他堂哥起冲突,霸道对霸道,合得来才怪。
“我会准时到达。”陆超群允诺,陈百坤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迟到,凡是陆家人,对时间绝对要求准确,毋须他多加提醒。
“那么,我先走了。”陈百坤起身,就要离开。
“慢走,坤叔。”陆超群跟着起身送客。陈百坤才向前走没几步,立刻又转回来。
“二少爷,这是您的钥匙,差点忘了还给您。”陈百坤从西装口袋中掏出陆超群家里的备份钥匙,交给陆超群。
“居然被她找到,我又得换个地方藏钥匙。”陆超群接过钥匙喃喃自语,都快数不清自己换过几个藏匿地点。
“请二少爷帮我向那位漂亮的小姐致意,谢谢她帮我开门。”陈百坤倒是对林小芽的印象很好,她既活泼又大方,任何人看了都会喜欢。
“我会转告小芽。”陆超群微微一笑,直到这一刻陈百坤才又找回一点熟悉感,以前陆超群很爱笑,现在却吝于勾起嘴角,着实令他不习惯。
“再见,二少爷。”陈百坤跟陆超群打完招呼后离去。
陆超群双手插进裤袋,倚着拉门凝视陈百坤的背影,发现他不只头发斑白,脚步也不若以往轻快,步伐之间尽显疲态。
看来坤叔是真的老了。
陆超群叹气。
过去坤叔总是生龙活虎,再困难的任务都难不倒他,四十年来他一直是爷爷的得力助手,也是陆超群景仰的人,现在他自己也成为秘书,只有进到同一个圈子,才知道坤叔有多行,他在特助秘书界已经成为一个传奇。
但是传奇也会老化,也会被另一个传奇崛起取代,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酷。
这五年来董事长和我都老了不少,我都已经满头白发,董事长的状况可想而知。
陈百坤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间接解决他心中的疑问。爷爷之所以急着找他回去,百分之九十九是为了接班问题,而且他打赌爷爷不只叫他,一定也叫了他堂哥,可能会给他们出什么难题也说不定。
摇摇头、直起身,走回客厅坐上沙发仰头望向天花板,白色的壁纸上印着同色系的浮面花纹,简单又不失格调,纯粹的日式风格。
真讽刺。
他闭上眼睛,露出一丝苦笑。
都说要远离家园,一切从头开始,当初找房子时,却又不知不觉地找上日式平房,只因他已经住惯了日式房屋,虽然谁也不会把这栋日式小平房拿来和御鹿山庄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