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搀扶着下轿时,由妻变妾的苏抹微虽然又迷惘又哀怨,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了一句:万恶的贵族少爷!
对于男方来说,纳妾无所谓礼仪,没有拜花堂,没有大宴宾客,把人抬进家门就算。
一般情况下,男人到小妾的房中度过首夜,次日小妾再给正妻敬茶,正妻接了茶杯,礼就算完成了。
至于给公公婆婆磕头,认识家中其它的亲戚族人,都需要由正妻引领,否则小妾是没有资格单独见外人的。
所以,一般贵族男子正式娶妻之前,长辈顶多安排通房丫头让他们知晓男女情事,而不是纳妾。通房丫头要想升格为妾,也必须等正妻进门之后,再完成仪式。
像苏抹微这样妾比正妻先进门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苏抹微在房中枯坐很久,天气闷热,她身上却还穿着厚重的嫁衣,头上也依然顶着盖头,汗水浸湿了额头鬓角,脸上的妆想必也早已花了,汗水流进眼角,又酸又涩。身上的贴身小衣更是早已湿透,湿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因为担心想入厕这样尴尬的问题,所以清晨上花轿的时候,她听从娘亲的吩咐,滴米未沾,而如今一整天过去,原家人好像把她遗忘了一样,她枯坐得难受,又饿得胃疼。
苏抹微委屈得想哭,可娘亲再三叮嘱过,一旦到了婆家再流眼泪,那是大大的不吉利,预示着未来悲惨的命运。
她偷偷用手绢压了压眼角,心中酸楚难言。
她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新嫁娘会像她一样凄惨,就她所知的亲戚邻居家女儿出嫁时,每家都是欢天喜地的,哪像她家这样愁云惨雾。
转瞬间她又想起一件严重的事,她可是来「冲喜」的小妾,那万一她「冲不了喜」,说不定明天或后天她就成了寡妇,而原家人搞不好还会把所有罪责、怨念都加到她的头上,就算不休了她,也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
就在苏抹微越想越绝望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然后她听到轻巧的脚步声走近。
苏抹微立即坐直了身子。
「真是对不住,因为二哥有些不方便,所以由妹妹代劳了。」随着轻柔的语声,苏抹微的盖头终于被人用秤杆轻轻挑了下来。
苏抹微忍不住抬眸打量了一下这位自称「妹妹」的女孩,一抬头,她与一双剪水美眸不期而遇,然后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艳赞叹的光彩。
眼前的女孩大约和苏抹微同年纪,容颜清丽脱俗,秀雅动人,更有着苏抹微以前从未见过的清贵气派,无论是细白如瓷的肌肤,还是嫩如春葱的纤纤玉指,都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而女孩显然也对苏抹微的楚楚动人感到讶异。纤秀的娥眉,挺翘的琼鼻,娇嫩的樱唇,在那张巴掌大小的脸上无不恰到好处,而那双点漆般的灵动水眸,更为这个出身平凡的女子注入灵秀之气,让人着迷。
女孩忍不住微笑道:「我原以为大嫂已是美到极致,早已无人可比,没想到今儿个又让我见识到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
苏抹微弄不清楚这位「妹妹」的真实身分,不敢胡乱造次,只是回以羞涩的微笑。
第1章(2)
女孩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手,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她吩咐道:「快去准备些饭食,新姨奶奶饿了一天,多准备些清粥小菜,不要太油腻。喜莲,你去准备热水,一会儿伺候你们主子沐浴更衣。」
丫鬟们都听令去忙碌。
女孩又对苏抹微道:「我叫原宜之,是庶出的,日后你只管叫我的名字吧!我能称呼你的闺名吗?」
之所以互相称呼闺名,原宜之也是无可奈何。
大家族规矩众多,妾地位低下,按道理来说,就连庶出的少爷小姐也是他们的主子,比如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在人前都要尊称自己的女儿「小姐」,自称「奴婢」。
苏抹微就更不用说了,她虽然是原宜之二哥的女人了,却没有资格被称为「二嫂」。对于原家的少爷、小姐们来说,大嫂、二嫂这样的称呼是只能给哥哥正妻一人的尊称。
苏抹微虽嫁入豪门,身分反而不如身为平民之女时,在贵人们的眼里,小妾就是半个奴才。
其实苏抹微也并非对大家族规矩一窍不通,出嫁前几天她曾被苏大娘恶补了许多常识,她虽然有点疑惑娘亲怎么懂得那么多那么细,但是苏大娘一向自称孤女,对自己的出身来历,只字不提。
苏抹微有些拘谨地应了原宜之的话,回道:「我叫苏抹微。」
「抹微?可是天边一抹微云的抹微二字?」原宜之奇道。
「是,家弟就叫抹云。」
「令尊给你们起的名字很典雅。」原宜之赞叹,心底又有些惊讶,她以为市井平民取名多半很俗气呢!
抹微、抹云,这可不像一般人能取的名字。
「名字是家母取的,她识得一些字。」苏抹微道。
「那你可识字?」原宜之更有兴趣了。
原宜之也没多少知交好友,难得来了一个苏抹微,年龄相近,如果兴趣也相投就更好了。
「粗略认得一些。」
「太好了!日后我们多多说话,聊聊天。」原宜之开颜一笑,然后忽然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抹促狭,问:「抹微,你既读过书,不知可否读过一则有趣的故事?说是小姑子代哥哥入洞房,结果发现嫂子也是假货,是嫂子的弟弟男扮女装代嫁而来,于是……嗯,就那个假凤虚凰、阴错阳差……错点了鸳鸯。」
苏抹微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被原大小姐给调戏了。
她心底哭笑不得,第一眼还觉得原宜之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谁料想这么胆大放肆?
初初见面,她也不好指责对方开这样的玩笑有失礼数,只好报以沉默的微笑。
幸好此时丫鬟们端着饭菜来了,两荤两素一碗清汤,米饭也是普通的白米饭,并非原家主子们常吃的胭脂米、碧粳米等上等米。
妾的身分之低下,当真是处处可见。
原宜之陪着苏抹微吃了一点。
多交谈几句,苏抹微才发现原宜之个性爽快明朗,爱说爱笑,是个大方体贴的好姑娘。
刚刚她开那样有失身分的玩笑,其实是为了逗逗苏抹微,让她不要因为这个冷清怪异的冲喜婚礼而失意难过。
用完餐,原宜之又等苏抹微沐浴完。
夜已深沉,喜烛也已燃烧近半。
原宜之看着沐浴后更显柔美可人的苏抹微,再想想已经在床上昏迷大半月未醒的二哥,心底不由得微叹一声。
她和苏抹微对看了一眼,她很喜欢这个平民出身却不俗气的女子,衷心希望她不要和自己一样命运乖戾,更希望二哥能够早日好转,让能苏抹微获得幸福。
原宜之叫来了两个丫鬟,都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一个浓眉大眼,一个细眼薄唇,身材都偏瘦,五官尚算端正,但说不上多俊俏。
伺候小妾的丫鬟,最高品级也只是二等,不管样貌还是衣饰,都比不上一等大丫鬟的风光体面。
原宜之为苏抹微介绍,浓眉大眼的叫喜桃,细眼薄唇的叫喜莲,日后就是苏抹微的贴身丫头了,日常生活有什么需要可直接要她们去办。
原宜之最后轻叹口气,「我该走了。一会儿,让喜桃和喜莲带你去二哥房里歇着吧!」
苏抹微直到被领到原家二少爷的卧室内,才真正明白二少爷「身子不好」到什么程度。
原齐之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连呼吸都极为细微,如果不仔细打量,说不定会以为这根本就是个「活死人」。
而苏抹微的使命,就是陪这么一位「活死人」睡觉。
按那道人的说法,让原二少爷贴她的身,沾点她的「活气」,她的八字命格正好可以冲破二少爷的「天煞劫」,以此达到冲喜的目的。
喜桃、喜莲被原家主母郑氏再三嘱咐过,一定要把苏抹微扒光了再塞进二少爷的被窝里。
就算二少爷一直昏迷不能人事,也要确保两人肌肤相贴着。
苏抹微又羞又窘又气又急,却还是抵不住喜桃、喜莲的劝说加强迫,被剥得光溜溜地塞进二少爷的凉被里,然后发现被子底下男人的身体同样也是赤裸裸的。
喜桃、喜莲完成任务退了出去,到外面的小隔间值夜。
小隔间里还有原本就伺候二少爷的大丫头和安、和宁,四人挤在一起监听房里的动静,就怕苏抹微出什么岔子。
一般而言,值夜的丫头有一个就足够了,平时丫鬟们会轮流值夜。今夜郑氏却把四人统统安排了过来,足见当家主母的重视。
想当初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成亲时,也仅仅安排了两个丫头值夜而已。
大红喜烛熊熊燃烧着,黑色檀木雕花床内却静寂无声,泛着丝丝诡异气息。
这种贵族床的床头有百宝格,四周有棚架,上面还有顶棚,床的一侧还有脚踏,简直奢侈得像个小屋子。锦帐帷幔一放下来,就隔成了一个密封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