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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他逐退下属,独自于书房内踱步,想到阴郁处,冷冽的目光不觉射向挂在墙上的一把横刀。

  这把刀,自从七年前真雅登基后,他便决定收起来。他很明白,欲在风云诡谲的宫中存活,靠的不是刀剑,而是头上这颗脑袋。

  他必须敛了野性,戴上斯文却虚伪的面具。

  但是……

  无名来到墙前,举手,颤抖地抚过钝化的刀刃。

  他忍了七年,压抑了七年,如今他竟有股冲动,好想取下这把刀,大杀四方!

  该死的家伙,他要一一把他们的头都砍了!

  叛逆的波涛于胸海肆意汹涌,无名却不得不强忍,紧紧握拳,指尖掐入掌肉里,隐隐痛着。

  就算他把他们都杀了又如何?真要发了这兽性,他也不能再留在她身边了,还有,那个为首的人,他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手的。

  他能杀了从小敬畏的师父吗?做得到吗?

  想着。无名笑了,笑声嘶哑而破碎,蕴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很明白,自己做不到那般狠绝。

  既然无法对师父心狠,那他只能,对自己狠了……

  “你说,他现下前往御书房了?”

  “是,大人。”

  “这该如何是好?”王传骇然变色,转向静立于一旁的洛风。“洛先生,我们这可失算了,兰台令得知消息,竟不是来找我们,而是赶往御书房,莫非他是打算主动向陛下招认一切?”

  相对于王传的惊慌失措,洛风显得气定种闲,比个手势。“就让他去说,无妨。”

  “可是……”

  “这消息女王反正已经知道了,他招不招都无所谓,重点是,女王是否相信他的解释?若是不信的话──”洛风意味深长地停顿。

  “那便怎样?”王传好奇地追问。

  “野兽关久了,一旦放出牢笼,那嗜血的本性,可是会令人毛骨悚然的。”洛风冷笑,墨眸闪过锐利如刃的光芒。

  ◎◎◎

  真雅料想不到无名竟会主动来御书房寻她,更想不到他会自行坦白关于他密谋政变的情报。

  “……陛下,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传闻,微臣对陛下绝无二心。”语落,他毕恭毕敬地鞠躬弯腰。

  太刻意了!如此卑微尊重的姿态,不像是他,更似是对她的讽刺。

  “卿的意思是兵部令有意构陷于你吗?”

  “不是。”他摇头。“构陷我的怕是那些跟随我的人。”

  闻言,真雅眉峰一挑,不得不感到意外。

  虽说他的告白与她先前所揣测的约莫吻合,但也未免太巧了,这其中是否有斧凿的痕迹?

  “陛下,不信我吗?”他似是看出她的迟疑,低声问道。

  她一颤,心湖泛着涟漪,表面却力持镇静,深深地望着他,望进他那双墨幽的眼潭。

  她看不清那里头潜藏着什么,摸不透他的思绪。

  危险,太危险了!

  真雅暗暗咬牙,神经如弦绷紧。

  能信他吗?说不定他是得知消息走漏,才故意来她面前演这出戏,假装自己是被底下的人陷害了,以示清白。

  她须得泠静,绝不能为他动摇,只因他与别的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她便大吃飞醋,即便接到不利于他的密报,也首先想着为他开罪。

  这样的她,不是个称职的王,一旦有了私心,理智便犹如乌云蔽日,失去了清明……

  “朕,能信你吗?”许久,她才幽幽扬嗓。

  他没回答,眸光与她相接,隐约闪烁着锐气。

  “卿能起誓,朕可以完全信任你吗?”她再度相问。

  墨眸里锐气更盛了。“这意思便是不信我了?”

  她凛然不语。

  他瞪着她,如同她一般,试着望进她内心深处,但他与她,曾经是心神相契的两个人,如今却都参不透对方。

  “你调我去地方吧!”他突如其来地提议。

  她愕然。“什么?”

  “既然无法信我,又何必将我留在这宫廷里?”他哼声道,话里衔着尖锐的嘲讽。“让我离开中央吧!看是要委任我什么按察使之类的职位都好,我愿意去地方巡察,替你监督各地官员。”

  真雅震住了,胸臆翻腾,心弦抽紧。她瞠视他,他的神情倔强,方唇刚硬地抿着。

  “你这意思……是要离开朕吗?”她率直地逼问。

  而他,竟也率直地颔首,毫不犹豫。

  她震颤了,血流在体内呼啸着、沸腾着。他要走了是吗?要离开她了是吗?当年是谁苦苦哀求留在她身边,而她亦不顾艰难与旁人异样的眼光将他留下了,如今他却……

  这算是对她的威胁吗?他明知她放不下他,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试探她,他好大胆!竟敢威胁一国之君!

  “就调我去地方吧!”他火上添油。“既然你已不能信我──”

  “住口!”她气得刷白脸,心口教他淡漠的言语烧融一个洞,空空的,令她心痛不已的洞。“什么你呀你的,朕是卿的王!”

  朕是卿的王!

  ◎◎◎

  负气的宣言犹如雷响,震撼了周遭的气流,无名听着,一向傲然挺拔的身躯竟不知不觉地摇晃,往后退了一步。

  她,是他的王。

  是这样吗?

  他盯着她,见她容颜雪白,菱唇轻颤,知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但后悔又如何?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的确是这个国家的女王,是他必须臣服的对象,他便再如何爱慕着眷恋着她,也只能是她众多臣子之一。

  这就是他们的关系,是他们难以抵抗的命运,他的出身与她的理想,注定了两人此生此世,不能同行。

  该醒悟了!

  早该痛彻地领悟,为何直到今日,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可笑啊!太可笑了,无名自嘲,嘴角划开锐利的弧度,割的却是自己的心,眼眸隐隐灼痛着,蕴着泪光。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即便有再多的悔憾与不舍,也只能和血吞。

  他告诫自己,忽地,笑了,那是真雅许久不见的笑容,却是那么哀伤,令她痛得无法言语。

  那条系于两人之间的脆弱纽带,终于,开始裂了。

  真雅亦于此同时,醒悟了,她是说错了话,不该如此伤他,但她也明白,自己说的是事实。

  她,是他的王。

  “你去吧!”她痛楚地下了决定,放他自由。“离开王都,离开这宫廷。”离开她。

  她若果真是个明君,或许应当将他困在这宫里,不该纵容他远走地方,挣脱牢笼的野狼会做出什么事,谁也没有把握。

  她没把握,他出去之后会不会反她?若是他带头作乱,她该如何是好?

  可她,实在不忍再将他强留于身边了,在这宫里,他不快乐,失去了笑容,与她君臣之间的冲突亦日益加深,她不希望有一天两人走到反目决裂的地步。

  到那一天,她将不得不对他有所处置,而她怕自己下不了手,更怕自己狠心下手──

  别了,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只可惜,她不能回报他的爱。

  泪珠于眼眶里悄然滚动,她强忍着不落下来。她是王,是一国之君,怎能在臣子面前落泪?

  她选择微笑,解下发上一枝翠玉金簪,用随身的手绢包了,交付予他。

  “这个给你。”这算是饯别的纪念吧!他懂得她的意思,接过发簪,收藏进怀里。

  她别过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怕看了便会舍不得,又会不顾一切地留下他。

  “去吧!”她挥挥衣袖。

  他没答话,深刻地凝视她纤秀的侧影好半晌,方缓缓转身,走了几步,又回首,猿臂一展,紧紧地抱住她,他抱得那么紧,像要揉她入骨。

  她怔住了,远远在一旁候着的数名宫女见状亦大惊失色。

  从未有人胆敢对女王如此僭越,她们该唤侍卫来护驾吗?可是看兰台令的表情,不像是要危害陛下,而陛下亦没有抗拒他的拥抱。

  无名搂着真雅,轻轻地抚摸她柔细的发,那么珍惜、那么小心翼翼,彷佛怕太过用力,便会弄碎了她。

  他其实很想吻她,但,只能做到这样了,她是女王,不是他可以碰的人。

  他闭了闭眸,在她耳畔,留下最温柔缠绵的情话──

  “别了,我的……”女人。

  第19章

  一个月后,希林政局丕变。

  原先于朝廷中权倾一方的兰台令自中央被调派地方,任一品巡察使,御赐尚方宝剑,享有先斩后奏之权力。

  有人说,此乃代表女王巡察四方,为至高无上之荣耀。

  也有人说,此为明升暗贬之举,女王将兰台令逐出中央,目的在削减其逐渐壮大的势力。

  无论如何,少了无名这头精明冷厉的“狼王”,中央朝廷之情势大见缓和,官员谈笑风生,不再人人自危。

  当然,这其中也有感到不满的人士,但他们不动声色地蝥伏,伺机而动。

  如此经过一月,这日,天候冰凉,冷风瑟瑟,颇有入冬之寒意,暮色降了,四方宫门正准备关闭,忽地有使者快马加鞭奔来,要求面见圣上。

  无名叛乱了!

  这消息,由地方传回中央,如野火燎原,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宫廷上下,权贵大臣一时都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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