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又来,吹落几朵白梅,扬起她的长发,她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春寒,白嫩的小手拉紧外衣,娇小的身子瑟缩着。
沈飞鹰还是不动如山。
望着不断落下枝头的小花,罗梦只觉得心头莫名难受,一时之间,吹来的寒风好似又变得更冷了。她不自觉伸手,接住飘转到身前的花办。
小手接着了花,却让寒风灌进衣襟,她冷得直打哆嗦。然而,下一瞬间,一股热气从旁而来,替她挡住半边的风。
罗梦心中欣喜,转头看着,终于愿意坐下的沈飞鹰。他还是没有瞧她,黑眸望着茫茫夜色,脸部线条比先前更冷硬。
只是,他的动作,不但暖了她的身,也暖了她的心。
她将手中的梅花,送到他面前。「喏,帮我拿着。」
毫不迟疑的,沈飞鹰伸手,任她小心翼翼的,将娇柔的小小花儿,放进他的手中。
盈白的梅花,在他黝黑的掌心里,显得好小好小,衬得他掌中的伤疤,更加丑陋。
她心头一紧,不自觉以指尖,轻抚着那道几乎撕裂手掌的伤。
「现在,还会疼吗?」她悄悄的问。
「不。」他吐出一个字,又将手缩了回去。「多谢小姐关心。」
那木然的神情,教她顿时黯然。她自小聪明过人,总能猜透旁人的心思,却无法拿捏他的一丁点儿思绪。
爹爹说,他自称属下,是因为要来报恩。但是,他已经报过恩了,老早救过她与爹爹无数回,根本不欠什么了。
她应该要告诉他的。
可是,她没有说,甚至还想着,反正他己无家可回,大风堂也算是他这只飞鹰的落脚处,就这么永远待下来最好。
这念头,好任性。
但是她无法遏止,希望他留在这儿久一些、希望他待在身边多一点。这种渴望,愈来愈深切,让她仅是这样瞧着他、靠近他,也会心儿狂跳……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说着,言不由衷,想引他说话。
沈飞鹰却保持沈默,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起身。
梅花的花季己尽,粉色的桃花却准备开了,枝头上已有些许花苞。她知道言语无用,于是拉紧披在身上的外衫,在花前月下,轻轻靠上他的肩头。
他微微一僵,可是她没有退开,也没有靠得更近,只是轻轻打了个呵欠,悄声的低语。「我累了,你借我歇一歇。」
这小小的要求,带着心机,却也透着真心,教人难以推拒。他身体僵硬,瞧着前方月色,薄唇轻抿,剑眉微拧。
沈飞鹰太明白,不该让她这般靠着,可是她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如今枕着他的肩头,不过才一会儿,竟还真的睡着了。
这一回,她不是装的。
他能够感觉得到,她变得深而绵长的气息、感觉她软绵的娇躯万分放松,不带任何心机的偎靠着。
早些年,他还能摸清她的思绪,可是这阵子,他却愈来愈难以辨明她的想法。
她说的话,总假假真真,真中带假、真中有假,教人捉摸不定。
现在,还会疼吗?
担忧的语气,在脑海中回荡不去,扰得他心情难静。
人人只知道,她是大风堂里头,被娇宠的一朵绝世之花,却没有人看见她的聪慧,更不知道她有意无意的,替爹爹打理镖局事务,程鹤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一切,只有他看在眼里。
轻而又轻的,他拢住掌中白梅,心绪难静也难明,某些无法分辨的情绪,就在胸臆中翻搅,即使理智如他,却也难以厘清。
第4章(2)
确认她睡得深沈后,沈飞鹰才小心的抱着她起身,送回温暖的床榻,先替卸下了披着的外衫,再盖上了丝被。
她在睡梦中,拧起了秀丽的眉,好似不依,让他不自觉的伸手,将柳眉间的结抚平,她却像猫儿般,再自然不过的,顺势将小脸偎进大掌里,还发出满足的喟叹。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睡颜如此纯真,简直跟八岁时没有不同。
他垂下眼,不自禁缓了表情,不再维持僵冷,甚至轻轻抚着那张小脸,温柔的将她颊上的发轻拂开。
她醒着的时候,他从不允许自己这么放肆。
因为,她是主、他是仆。而她年方十三,前来提亲的人已经多到,可以从玄武大街头,排到玄武大街尾了。堂主多的是时间与机会,可以在那些人之中,好好的挑、慢慢的选,选一个最适合她、会疼她的男人。
一时之间,他不禁羡慕且嫉妒起,能拥有她的男人。
不!
不行!
她是主,而他是仆!
他警醒过来,迅速缩回手,远远退开。
床上小小的人儿,睡得依旧香甜,但是那张原先看来纯真的睡脸,却不再像个娃儿,而是个女人。
光滑丰润的黑发,圈着娇嫩小脸,他能看见她微启的红唇,是那么的柔嫩,诱人……
他踉跄的再退一步,拉开视线,用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退出房外,紧紧关上房门。但是,她诱人的睡颜,仍在脑海里,不肯消散。
只是,门虽然关上了,但是掌心之中,她脸儿偎靠的余温,依然残存着,像是烙了印一般,久久都不消散。
春阳高照。
城外草原在几日的暖阳下,早己欣欣向荣,春草蔓延遍地,像绿色的毯,一下子从眼前,绵延到了天边。
春一暖,花就开。
花一开,人们也相偕出游。
罗梦一早就收到邀约,是龙无双派人来,邀她到龙门客栈,去吃最新弄到手的珍贵美食。她欣然赴约,沈飞鹰当然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可是,久违的晴天,让街上处处是人,有马车的官商之家,可说是多不胜数,罗梦乘的马车,没一会儿便被塞在了街上。
「是堵住了吗?」她掀开轿帘,问着驾车的徐厚。
「是啊。」徐厚回头,大脸上满是歉意。「小姐,我瞧前头这样,这一时片刻,怕是动不了了。」
「要不,我下车用走的。」这会儿,塞的是车与銮轿,但一旁路边行人却不塞,有许多人顺着运河走呢。
「不成不成,小姐,要走到龙门客栈,得花个把时辰,那还是一般人的脚程,这么远的距离,你还没走到,腿就软啦!」徐厚摇着蒲扇般的大手,脑袋瓜也同时摇得像波浪鼓。
「真有那么远吗?」她嘴角弯弯,看向沈飞鹰。
直到这时,他才回过头来,开口回答:「是有那么远。」
眼看美人露面,人们停下脚步,围观争睹她的美貌。他心中不快,剑眉微拧,俐活跃下车驾,卸下拉车的其中一匹马,和徐厚交代着。
「我先带小姐骑马过去。。」
「唉啊,这个主意好!」徐厚一拍大掌,跟着跳下车,帮着拆卸马具。
沈飞鹰翻身上马,虽然马上无鞍,依然安坐自如。只是,怕坚实的马背,会让她坐得不舒适,他先让徐厚拿来厚毯铺上,才朝她伸手。
罗梦瞧着他,露出笑容。
这笑啊,比春风还暖、比路边树头绽放的木莲还盛,看得围观的众人,浑身骨头都要酥了,幸福得也跟着傻笑。
她掀开轿帘,跨出马车,站在前头驾车的位置上,把小手搁到他掌心里。
他握住了嫩软的小手,从马背上弯身,揽住她的腰,将她一下子抱到了身前毛毯上,侧身安坐妥当。
罗梦信任的坐在他身前,也不怕跌下去,只看着周围的人们,再嫣然一笑,迷得众人神魂颠倒。
「抱歉,各位,能不能让让?」娇嫩客气的话语一出,围观的人潮,全都乖乖退开,没有半个舍得违逆她。
知道她的魅力,向来最是管用,沈飞鹰趁此机会,轻扯手中缰绳,策马从旁离开拥挤的商街,来到宽敞数倍的玄武大街,不久后已经抵达龙门客栈。
骑马,果然比行车来得快。
罗梦在心中暗想,没有欣喜,反倒觉得遗憾。
太快了。
快得不够让她,能有再多些时间,依偎在他怀中,那幸福的时光,似乎眨眼就过去了,短得让她惆怅不己。
「小姐,到了。」沈飞鹰说。
是啊,到了。
龙门客栈的扁额,就在眼前呢,让她想不承认都不行。而身后的他己经翻身下马,还将她抱下,确定她双足稳稳踏在地上后,才收回双手。
一个念头闪过,她红润的唇上,再度漾出笑意。
「骑马好方便哪,比搭车快多了。」她望着他,笑意盈盈,轻言软语的说道。「鹰,你明儿个就教我怎么骑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罗梦袅袅转过身,走进龙门客栈赴约了。
沈飞鹰心里有数,她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善罢干休。但是,他没有料到,当天傍晚回到大风堂,她打铁趁热,不浪费任何时间,立刻就向堂主提起了。
罗岳的反应,是一阵呆然,大手猛搔脑袋。
他从没想过,要让宝贝女儿学骑马。一来她出门有车可搭、有软轿可乘,二来他根本也舍不得,女儿在马背上颠簸。
罗梦静静吸着茶,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爹爹曾抱着她在马背上奔驰,那己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几乎都己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