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炙阳不再烧灼,白天的热浪在此刻终于稍获舒缓。此时的气温虽然不再酷热的逼人汗流浃背湿了衣衫,但近晚时的闷热,依旧令人薄汗涔涔。
轻风徐掠而过,将斑驳木门上挂着的一块小木匾吹得随风轻晃,嘎吱作响。窗台上头搁置着的书本被吹得连连翻扬数页,直到翻至宝蓝色的封页,方才止歇。一扇精致雕琢的窗门稍早被俯趴在窗台上的白冉云往外推开,此刻它正随着轻风左右轻轻摆荡着。
“唉……”舒服的叹息声随着轻风扬起。
听见叹息声,赵韦晴轻蹙秀眉,媚眼妒忌地轻瞟趴在窗口的白冉云。
这女人是不是有病呀?赵韦晴心里咕哝着。
她时常在怀疑白冉云身体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现在分明闷热得紧,可她却滴汗未出,舒服得像泡在冰凉的湖水里。
她垂首看着自己手上那把蒲扇,再望向身后将裙摆撩高至大腿纳凉、同是热得一身狼狈的苏凝露,她再次肯定白冉云真的有问题。
“这天气怎会热成这样啊?”赵韦晴用力摇晃蒲扇无奈地道。
她不喜欢夏天,非常不喜欢!
“很热吗?”白冉云讶异的坐直身子,瞠大了眼。她觉得现在的气温刚刚好呀,尤其偶尔凉风徐掠而过,说有多舒畅就有多舒畅。
赵韦晴挥了挥蒲扇,“你瞧我和凝露现在的样子像是舒畅吗?”普天之下,能在这种气温下仍觉舒爽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了。
白冉云睇了眼瘫在躺椅上的苏凝露。
雕有盛开牡丹的躺椅上沾着的水渍好似是凝露的汗,她双眸直勾勾的瞧着她。
“凝露,你热吗?”白冉云问。
“热。”苏凝露热得不想花力气多说几个字,那会令她冒出更多汗水,徒惹满身香汗。
白冉云侧头瞧望不断扇动蒲扇的赵韦晴,终于确定那两人的确是热得紧。
“我去帮你们弄杯冰镇梅茶来消消暑,你们看起来好像真的热得快晕了。”
她说完方要起身,门上忽地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原本坐没坐相、躺没躺样的赵韦晴迅速坐正身,挥动蒲扇的力道放得轻缓温和;苏凝露则是迅速拉下裙摆盖住小腿肚。
不一会儿工夫,两人已恢复一名端庄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端庄娴静是凤扬女子学堂常规教育中之首要规条,明订女孩子无时无刻皆需保持端庄、优雅的仕女风范;所以女孩子入校第一年通常是接受常规教育,不习任何技能或知识。
尽管苏凝露和赵韦晴两入平时完全对规定置若未闻,但人前她们依然维持表象,免得被抓去做仕女仪态训练,那可会累坏自己。
白冉云有默契的等两人准备好后,才轻轻将糊上绵纸的门扉往内拉开。
“原来是唐姑娘。”白冉云见到来人便轻轻说道,警告房内的赵韦晴和苏凝露要小心候着,此人来头不小,她微侧过身子。“快请进来坐。”
“谢谢你,白姑娘。”唐偌儿点头道。
不愧是凤扬教师们赞誉有加的仕女,白冉云叹服。
瞧她轻扯裙摆莲步轻移,就算是官小姐也没她来得幽雅;想当初光这个动作她就被迫学了整整五天才勉强过得了仪态指导教师的标准;房间里头的赵韦晴和苏凝露当时也同自己一样,练了再练才勉强过关。
第1章(2)
进入房内的唐偌儿见里头尚坐着人,礼貌的轻颔首问好。
“唐姑娘今日前来有事吗?”她的到来让白冉云颇觉讶异。
虽然凤扬只有十来个学生,大家理应像一家人一般熟稔,但因唐偌儿自视甚高,是以大家平常甚少来往,而她今日前来显得相当不寻常。
唐偌儿点头,“的确是有件事要通知你,城东贝勒府属意你为十贝勒爷的妾,待一年后你一及笄就可以正式进入贝勒府。”
“我?为何指名是我?”她压根儿不认识十贝勒或是贝勒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呀!白冉云有些呆怔。
城东的贝勒府可是道道地地的大清皇族,不是她这种市井小民想认识就可以随便认识的。一来她非出身名门,二来无势无权,何德何能引起贝勒府的注意?许是他们认错人了吧!
“这我不清楚,就我所知,今日学堂里另有二个学生分别指给城北李府和城郊商府,而你是第三个。”唐偌儿简单地向她解释,“学堂的教席要我通知你,你家人已同意这门亲事;接下来的一年,你学习的课程将会与其他人不同。”
白冉云明白她所说的不同,是指未来她学的将是为妾之道。
“我父母怎会同意让我当侧室?”白冉云不敢置信地低喃。
她可以明白十贝勒想娶偏房的心态,一个显赫的家族总想开枝散叶,所以三妻四妾倒也正常,娶她这种出身不高的女孩当侧室算是合情合理。但是,她不明白父母怎么会同意让她做小,她是他们的女儿!
“你的家世本就与贝勒府不登对,即使是侧室小妾甚至还算是高攀了。”唐偌儿淡淡的指出。
大清统治下,汉人的地位本就较满人低,虽然两族通婚已久,但这情况始终未获改善。尤其城东贝勒府是八旗子弟,她白冉云小小一个无权无势的汉人女子,相形之下更显身分地位悬殊。
听到唐偌儿所说的话,白冉云再次怔住。
做个小妾还算高攀?那要怎样才算门当户对?难道要她做三房四房?简直太贬低人了。
“话我已经帮忙传达!明天你可以找学堂里的老师商量一下课程,这些书是你这未来一年内要熟读的。”唐偌儿将几册书轻搁上案头便翩然离去。
白冉云瞧望着置在案头上的书册,宝蓝色的书背上印着豆大墨黑的字体——女戒、妇德行、妇子三从四德。
白冉云朱唇一掀,漾出一抹讽刺的笑。
这是告诉她为人妾后要视夫为天,不可违逆的顺夫、应夫、事夫吗?
“冉冉,你还好吗?你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先坐下来休息一下。”赵韦晴起身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这个十贝勒真够欺侮人的,听我爹爹说他还没娶正室呢!哼,大老婆都还没入门就急着先娶妾,简直不把我们女人当人看嘛!”赵韦晴对这种想坐拥三妻四妾的男人最不屑了。
“我不要当人家的妾,我不要、我不要……”白冉云用力拉住赵韦晴的手臂,力道大得在赵韦晴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红印子。
若是以前的她一定会为有这样身分的相公而兀自欢喜,哪怕嫁过去只是个小妾。可自从听闻负笈出洋留学的容闳说洋人一次只能娶一个妻子后,她就对这种婚姻产生向往。
相公的爱只给唯一的妻,这种婚姻会是多么美满。
而现在她却得嫁给人做妾。
不,她一点也不想和别人分享相公!哪怕那人是贝勒爷,她也不心动。
“啊!”赵韦晴吃疼的拍去白冉云的手。“别再抓了,很疼呢!”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白冉云蓦地松开手,拉着赵韦晴的手臂轻轻搓揉。
“如果你不愿意,就退了吧!”苏凝露道。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激动的白冉云不禁平静许多。
“可是我不能说退就退呀!不仅我爹娘不会同意,学堂老师不会同意,贝勒府更不会同意。”白冉云苦着脸。
女子的婚姻凭的就是父母命、媒妁言,从来不会有她们置喙的余地。
“那么,就让十贝勒开口。”苏凝露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地,“由要娶你的男人开口说他不想要你,不是简单多了。”
是啊!只要十贝勒不中意、不喜欢,甚至不想娶她不就成了?
白冉云高兴得一把抱住苏凝露的颈项,“凝露,你就是这么聪明。”
“快别把凝露给勒死了。”赵韦晴将白冉云拉开,让苏凝露得以恢复自由。
“凝露的主意的确不错,但冉冉你想用什么法子让他死了娶你的心?就我所知,这个十贝勒不是简单的人物哦!”
“你认识十贝勒?”白冉云看着赵韦晴。
“那种皇亲国戚我当然不认识,我只是听闻他的思想和一般皇族不同。他十岁时就自愿赴洋留学,要知道当时被选派出洋留学的不是商人就是贫苦人家子弟居多,并无满清贵胄子弟,十贝勒是第一人。这件事当时还遭仕宦们一阵讥笑,认为他自讨苦吃。
今年初他学成返国后,皇上对他百般礼遇与重视,想将他延揽入宫为大清效命,却传出他勾结洋人准备打击清廷的传闻。”
“真的吗?”勾结洋人打自己人岂不是大逆不道?
“我也不清楚,只不过他似乎从不理会那些传闻;总之,十贝勒在外的名声并不好。”
“真这么差劲?”白冉云现下更确定无论用什么方法,她也要逼他退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