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严彦陆陆续续听到了关于他师门的事,听说那位宁公子,一直都安然无恙地在慕城山上待着,年前还晋升成了内院弟子,看样子,掌门师父还真是有心要扶植这位赞助慕城派的大金主之子……
年纪比他小两岁的云侬,全然不知生性沉默的严彦究竟在想些什么,身为掌上明珠的她,每日每日,就是开心地对他笑着,一心只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曾经历过的阴霾。
她时常在他得空时围绕在他的身边,不是对他说说笑话,就是又偷渡厨房大婶煲的汤给他喝。
她老是叫他木头,说是因为他这人看上去木木呆呆的,加上又格外不喜欢说话。严彦由着她,任她喜欢唤他什么就唤他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希望这个善心的小姑娘能每日都这么开心就好。
十三岁那年的深秋,严彦考虑了许久,独自找上了云天,告知云天他想从事杀手这一行的生意,央请人脉广阔又身为掮客的云天能为他介绍门生意。然而云天听完了他的话便紧蹙着眉心,毫不考虑地拒绝了他,并要他从此打消这个念头。
可严彦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过阵子后,他改而找上了自小就跟着云天四处随镖行走的云侬,求她给他介绍门生意。
那时的云侬,年纪尚小,又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长久以来她对待严彦的态度便是一味地纵容,举凡能满足他的,她都不吝于去实现他的愿望,因此当他这么开口要求时,不知轻重的她也没多加细想,便擅自自她爹一所承接到的生意中,找了一笔看似最简单也没什么难度的小买卖。
可她事前并没有预估到,事后严彦必须得付出什么代价。
那笔买卖,成功是成功了,但是返家归来的严彦,腹上被人捅了深深的一刀,不知对方早已聘雇了数名保镖的他,就这么拖着血流不止的身子倒在她家后院。
半昏半醒中,严彦因胸前的一片湿意而张开了眼,就见向来总是笑得如雨后初晴般的云侬,跪趴在他床畔直掉着泪。
「别哭……」他对眼泪很没辙的。
早就被云天痛斥过一顿的云侬,泛着泪,自责地瞧着他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你不可以死……」
「好,我不死。」严彦费力地伸出手揉揉她的发。
由得他说不死就不死吗?
伤得这么重,拖了这么久,请来的大夫们个个都说没把握了,云侬恐慌地看向他的伤处,愈想愈是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后悔,如她爹所说的,她这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她怎可以事先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清楚,就擅自作主替严彦介绍了买卖?严彦今日会如此,全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她不禁感到懊悔万分,她怎么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他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练过一两年功夫的半调子而已,她爹骂得没错,莽莽撞撞地就为他接了那买卖,简直与推他入虎口要他去死无异。
在云侬的泪水都濡湿了他的衣襟时,严彦叹息地抚过她红肿的眼帘,轻轻拭去她眼角犹悬着的泪。
「别哭,这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什么都答应你,所以不要哭了……」早知她会成了个泪人儿,他说什么都不该不加考虑就央求她这事了。
第1章(2)
几个月后,当严彦的伤况好转时,云侬拿了本秘笈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严彦不解地看着放在他手中,那本泛黄破旧的书籍。
「日后要给你练的。」
他扬起眉峰,「哪来的剑谱?」
「我向找爹买的。」整整缠了云天十来日后,云天总算是败往她的缠功下,收下了她存了多年的私房钱,从箱底挖出了这么一本听说是某位已仙逝的用剑高手所着的奇书。
「为何要买?」好端端的,她没事拿这来给他做什么?
「……我不能害了你。」她顿了顿,微微垂下了头,两手直揪着自己的衣袖。
严彦迎上她自责的目光,「小侬,你从没害过我。」他没想到她一直都把那事放在心上,且深深地认为是她的考虑不周详才害得他如此的.
她却向他摇首,怎么也走不出因她的无知而害他差点枉送性命的这道坎。
「听我的,把它练好来,好不好?」只要他能练好这一套剑法,让他的身手更上一层楼,那么往后,也就可以替他避开许多危险了。
瞧着她那副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的模样,严彦的心头登时觉得暖洋洋的,他小心地握住她白嫩绵软的小手,感觉像是在心上搁放了件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好。」
云侬不忘向他嘱咐,「从今日起,你要多吃点,你的身子要快点好起来。」
「好。」
「只要你功夫大成了,往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你或是伤害你了。」她打听过了,她爹那一箱藏在床底下的武书,全都是她爹二十多年来天南地北四处走镖时,特意寻来的上品。
「好。」
「无论你要做什么事,你都要平平安安的。」
「好。」
她不安地看着他,「……以后,别杀人了好不好?」
严彦却不再像方才一样,什么都顺着她应着她,沉默蓦然降临在他俩周围。
她渴盼地拉着他的衣袖,「三百六十五行各行都能做,咱们别挑杀手这一行了吧?」刀口上过日子,怎算是日子?风险大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又有谁来帮他救他?
「我想当杀手。」
「是因为你想报仇?」她曾听他说过那些关于他师门的事,也曾在清明时陪着他去东郊上过坟,所以她也很清楚,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他那名早逝的小弟。
严彦轻轻摇首,现实地道。.「不只是想报仇,还有因为钱多。」
「钱?」
「我需要钱。」
她一怔,「要钱做什么?」
「我娘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长大后能娶房媳妇。」他哀伤地垂下眼睫,「我想实现她的心愿……」
他的娘亲是怎么病死的,他不知道,他甚至没法子去见她最后一面,所以他想,最少他可以努力实现娘亲生前说过的愿望,这也是他仅能为娘亲做的。
相识以来,这些年已摸清他脾性的云侬,很清楚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了,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拉过他的掌心掩在她的面颊上,无声地把泪流进他的掌心里,为了他的安危,也为了他那茫然不定的未来。
「别哭。」严彦挪开手,以袖擦着她的脸,「我早巳选好我今后的路了。」
他有自知之明的,他胸无文采,脑筋也死板不知变通,在人前口舌也不伶俐,更不喜与人打交道往来,因此既没法从文也无法从商,日后唯一能做的事,八成也只剩体力活这一途了,可他身无半点可用技艺,种田农事,工务建筑也皆一窍不通。
人贵自知,这一点他很清楚的。
自他在刑场为求自保杀了第一个官兵后,他的双手早就已染上了血腥,日后他若是能大仇得报,那么,届时他的双手怕是怎样都不能干净了,既是已染血,他为何又得避开这丑陋的一面而不去正视它?
不只是如此,他亦不想在日后成为颠沛流离于江湖中,过着舔血于刀口上的日子,那永不知未来在哪儿的武林人士。
他很清楚,所谓的武林人士,说好听点的,就是侠士与不人流的无名之辈,说现实点的,就是拿刀剑又要有名声和武道气节的流匪,若是背后无山庄、无门派、无商家可倚仗,基本上,就是个声誉比强盗好些的江湖飘萍而已。
与其流连于江湖中,不知下一顿饱饭在哪儿地过日子,他情愿现实点,就用习来的功夫做买卖,若是将来死了残了,那叫活该,也叫天意不可违,但倘若能靠此混口饭吃,他就要活着好好的过上每一日。
「一定要走那条路?」过了好阵子,云侬在整理好思绪后再次问他。
「嗯。」
她扬起头,认真地道:「那日后我来当你的掮客。」
严彦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想,他沉着脸,两眉紧紧朝眉心靠拢,不说也不动地僵坐在她身旁。
「好不好?」
严彦紧抿着唇没出声。
她知道掮客是门什么样的行业吗?别看云天做起这行业来似游刃有余,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云天走镖的缘故,在江湖上累积了多年的人脉与声望才能有今日,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家,怎么能卷入那样复杂的是与非中?她怎么可以去与那些也不知品行是否端正的江湖中人打交道?一旦她踏上了江湖这一途,她以为日后她还有法子脱身吗?
「我会努力向我爹学习的,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绝不会让你再险些枉赔上性命的。」她不管他的面色有多难看,心中又是在为她顾己心些什么,她径自地向他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