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那官爷来……”
他听见她的疑,看见她眼里的惑,方明白,她这一日,真是在躲他。
她以为他会走吗?
可即便如此,她仍在想过后,愿和他一起,同他一道。
心,更热了。
他拆下她的簪,让她乌黑的发倾泄,满手。
“那是刑部通知我,岳州刺史将我申调至岳州当差。”他轻轻抓握着她的发,吻着她的唇,悄声告诉她:“我本打算辞掉将吏这官职,同你一起,可这是他当初愿意帮我的条件。”
白露一怔,瞧着他,才知原来他一早真就这么想了,想和她一起。
“所以,你不回京了?”
“不回了。”他将手插入她的发,笑看着她,爱恋的道:“我本就不打算再回去。”
“那……我们要搬到岳州去吗?”
她那“我们”的用词,让他的嘴角,拉得更开。
“不用。”他吻着她湿润的唇瓣,哑声说:“我们住在这里,有案子时,我再过去便行。”
“可以这样吗?”她再问。
“当然。”他同她说:“我那是领奖金的捕贼官,若捉了贼便有奖金赏钱,若没贼可捉,便是闲差,那时便同你一起种田、一起制药,好不好?”
她望着他的笑脸,也嫣然而笑。
“好。”她说着,把头枕上了他的肩,轻轻应承,悄悄许诺:“好……”
他黑眸一黯,再次吻上了她的唇,轻唤着她的名。
“白露。”
“嗯?”
她的声音,那般轻、那样柔,如云、似水般,荡漾在他耳里。
轻拥着那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里的小女人,他握住她空出的一只小手,哑声开口。
“我好爱你。”
她收紧和他交扣的手,笑着,泪湿他的衣襟。
那一夜,他就这样抱着她,任她那暖热的爱意,包围浸润。
桌案上,灯火映照着那纸婚书,而她的名,就紧靠在他的名旁,如她的人一般,同他相偎、相依。
屋外,大雪又纷飞。
这一季冬,好冷啊。
可他知,有她,他再不会觉得寂寞。
秋之菊
又是一季秋。
忙了一年,秋来便要收获。
年初时,他与她成了亲、拜了堂,主婚人是主爷,宴请的人不多,只有药堂里与附近的村人,那一天,最特别的客人,是岳州的刺史大人。
理所当然的,他带了他能干的长史一起,长史照例帮那悠哉的大人,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包括给了她一只信封,说这是大人给的礼。
她事后打开来看,那是一纸地契,地主的名,写的是她。
那块地,就在洞庭湖畔,那儿有山有水,且在应天堂附近。
这礼太大,她同他说了,要去退。
他愣了一愣,看了一眼,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便只要她将地契收好。
“你退了,他只会搞一块更大的安你名下。”
“为什么?”她不解,只问。
“他想你有地在这儿,便不会跑,跑了也会回来瞧瞧,你若会回来,我便也不会走远。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愣看着他,只觉好笑。
原想问,那人是否真是他的兄弟,他们不同姓的呢。可他不想讲,必有原因,她也就不多问了,只将那地契为他收好。
后来,她便忘了这事。
成亲后,他每月会去岳州几天,若逢大案,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是正常,有一回,还消失了一整个月。
每趟回来,他偶也会带伤,那些伤总教她心惊且疼,她从不主动问他,可他自己会讲,她知他怕她担心,才将事情说得有趣又好笑。
她听了笑着,却还是在他每回出门时,仍不禁提着心、吊着胆,难以成眠。
她不能替他做什么,只能将他的衣缝得更扎实些,只能去求了少爷,酿着较不伤肝的药酒,让他出门在外时,受了伤,可以止痛。
因为如此,她更珍惜他在的时候。
两人在一起,总是小别胜新婚,无论她到哪,他总也要跟,牵着她的手,帮着她拿东搬西,时不时趁人不注意,偷她一个吻。那情深的模样,总是羡煞了旁人,大娘们时不时也要亏他俩一下,她总羞得脸红,他却老笑得像个傻瓜。
同他一起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为何,老觉时间不够。
春耕时,他若在便会同男人们一起下田;入夏时,他替刺史大人破获了一窝拦路抢劫的强盗。
春去了,夏去了,然后入了秋。
秋来,就是忙,他同刺史大人告了假,就只在药堂里帮着她处理事情,可她还是忙得昏天暗地,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夕。
立秋那一日,才要过午,她已忙得几乎要上了火,就连喜儿都不敢同她多说两句。
可那男人,似不知她忙,竟硬将她拉出药堂里。
“阿魅,你做什么?”她没同他挣扎,却也有些恼了,可又舍不得对他生气,只能道:“我还有事要做啊。”
“都要未时了,你还未吃吧?”他拉着她到了门外,一把将她抱上了马,跟着也翻身上了马,抓起缰绳策马向前骑,笑着说:“人是铁,饭是钢,再忙也是要吃饭的,吃饱了才有气力工作啊。”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回头看着身后的男人,秀眉轻拧:“一会儿有药商要来啊。”
“岑叔和喜儿会处理的。”他说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拿挡风的斗篷包住了她,还抬手捣住了她的眼。“反正也不远,有急事他们会来喊的。”
“你遮我眼做什么?”
“我想你睡一下。”他又笑。
“在马上怎么睡?”
她好气又好笑的嘟囔着,可还是顺从的往后靠在他身上,枕在他肩头。他身上的味道让人好安心,嗅闻着那熟悉又安稳的味,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马儿慢慢的走着,他大手还是遮着她的眼。
她思绪莫名涣散,不一会儿,竟还真的睡着了。
苏小魅瞧着那累得一下子就睡着的女人,只觉心疼,瞧她累得眼眶下都黑了一圈了。
这女人,就是什么事都非得要插上一手,这两月更严重了,都不知她自个儿晓不晓得?
八成是不知的。
人人都知了,就她没有知觉。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其实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他小心抱着她下了马,她没醒,只在睡梦中叹了口气,将揪着他衣的小手揪得更紧。
他瞧着只觉心暖,本想让她吃些东西,见她睡得那么熟,他也不吵她,只温柔的抱着那累坏的小女人,在那他早先就来摊开的毛毡上躺下,让她蜷缩在他怀里。
秋日午后的暖阳轻轻,白云在蓝天上优游而过,风吹得一旁林叶哗沙作响,远处还有洞庭水声在荡漾。
这时节,舒服得让人呵欠连连啊。
轻拥着心爱的女人,他躺着躺着,几乎也要跟着睡着,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白露醒过来时,只看见那男人的脸,他脸上胡碴子又冒出来了,粗犷的睡脸在秋阳下,看起来好放松。
她忍不住抬手,抚着他如孩童般的睡颜,还有他又变干的唇。
他体热,每回出门,必又熬夜操劳,现又适逢秋燥气旺,那是火上加火,需吃些降火的东西,晚点她得熬些汤药给他喝才是。
远处,忽然传来渔家吆喝收网的声音。
她愣了一愣,这方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抬眼看向四方。
这不看还好,一看,她便整个呆住了。
她还以为他只是要带她随便去走走,散散心,偷个空喘息。可这里,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是剌史大人送的地。
而这本该荒芜的空地,此刻却种满了菊。
她无法置信的站起身,看见那金黄色的花海,不断延伸,连绵出去。
她屏住了气息,捣住了唇,难以相信的望着眼前的情景。
这菊,不是随处可见的花,并非以前曾有,只在她想象中出现过。
它们,朵朵皆如碗般硕大,花瓣纤细娇美,妖娆多姿。
那是她花了数年光阴,用了无数心血,栽培出来的金菊。
这菊,是她在那恐怖可怕的年月里,唯一的安慰,仅有的支撑。为了逃避,她把心力全都投注在培植这品种的菊上,那一年才刚种成,可才有了花苞,还没开花,事情就发生了,她没来得及带它走,没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气力。
她舍了它,也舍了一部分的自己。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碰菊,不栽菊了。
怕栽了,让人认出了她,知道了她。
她家世代种菊,懂菊的名家,都知道她,所以她从此不让自己碰——
风,吹拂而过,吹得那片金菊在阳光下闪耀。
“去年,我为了调查,去了那地方。”
他低哑的声,在身后轻响。
“我看见它开在已完全废弃的花田中,附近的人告诉我,那是金家小姐栽的菊,可惜金家小姐没来得及见它开花便遭不幸,可它虽无人顾,却仍坚忍不拔的在那旱地生长着,年年开着花。”
白露回首,看见他已起身,俯视着她,黑眸含情,唇角带笑。
“总觉得,这花似你,所以我将它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