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喝喝看这石肚羹,料多味美。」
他拿着汤匙舀了一口羹到她面前,教她张口也不是,不张口也不是,因为现在正值用餐时间,刚才入座时,她看见自个儿背后已坐满了人,总觉得背后有很多双眼看着,让她很不自在。
「喝嘛。」他扬开粲笑,没有半点不耐。
戴银儿瞅着他,不禁想,这大少爷是上哪学这把妹的招数?
爽朗笑容配上贴心举止,哪个女孩拒绝得了?她身子往前倾了些,张口含住汤匙,喝下那口不知什么滋味的羹。
「好喝吧。」他笑眯眼。
看着他半晌,没来由的,她小脸发着烫。
「欸,这羹太烫了吗?不然你的脸怎么红了?」他问着,伸手轻触她粉颊。
「对,太烫了,你没吹凉。」她赶忙别开脸,用手当扇子扇风。
可恶,她怎么会因为他的笑就脸红?她今年都二十八了,早已看过大风大浪,结果竟要栽在他这株嫩草手中?
「好好好,这次我吹凉一点。」
她托着腮,就见他很认真地舀羹轻吹,那表情,教她不禁笑柔了水眸,暗骂他笨蛋。
但,笨蛋有什么不好?她可以慢慢调教。
马车出了崆峒城,一路往南而去,到处是绿林成荫,转进山路之后,像是进入绿色隧道,戴银儿舒服地眯起眼,吸取芬多精。
绕在山道上,从高点眺望,可见远处一片绿油油。
等攀过山,到了雨嵘镇时,满地泥泞,马车行来缓慢不少,而她仔细望去,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稻田,不禁扬起眉。
现在时序快进入四月,算了算,差不多是插秧的时候。
在这种状态下,他所谓的调货,到底是从哪调来?
还是说,有秋天时收藏的锦和米?
马车停在一栋田庄前,门房一瞧见马车上的徽章立刻奔进去通报,没一会,立刻有人迎向前来。
「金爷。」
「荣华,我废话不多说,三天内调三百石的锦和米给我。」金秀外沉声道。
男人神情错愕地看着他好半晌。「三百石锦和米?」
「对,三天内。」
他不禁笑了,然后又攒起眉,好半晌才迟疑地问:「金爷这话是说真的吗?」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是专程来找你聊天的?」
坐在马车内的戴银儿微眯起眼,觉得自己的手又在痒了。
真是不听话的孩子,讨打。
「可是金爷,锦和米是非常稀少的米种,北方有栽种的城镇并不多,光是去年咱们镇上秋收的锦和米也才八百石,三百石已经线给金府,剩下的五百石也分批卖出,目前仓库剩下的不到一百石……金爷是要我去哪调足三百石?」荣华一脸为难。
「我管你的。」金秀外啐道:「去年我要你帮我调两百石的针米,你还不是一样帮我调到了?」
「可是金爷,针米是一年两收,你去年七月跟我要货,期限是八月,刚好是二收的时候,自然可以帮你调到货,可是锦和米是一年一收,而且都是秋收,现在农户才刚插秧,要我在三天内调到三百石,那是不可能的。」
「我管你可不可能,反正我现在就赶着要那批货,你要是办不到的话,我……啊!」后脑勺被人偷袭,金秀外恼火地转头,惊见是戴银儿,一时间震愕得说不出话。
她竟在外人面前,毫不客气地打他……他还要不要做人啊?
「给我道歉!」
金秀外瞪着,怀疑自己听错。
「道歉!」
「道什么歉啊?」他一把火也烧上来。在外人面前不给他面子就算了,居然还要他道歉!
「你根本在强人所难,你知道吗?」戴银儿顾不了场合,只想狠狠骂他一顿。「我原本以为这米是随时都能调到的,所以你才会把要给大内的货先转给楚家,结果咧?你做事不考虑后果,现在却跑来恐吓农家,你真的很可恶!」
说什么要让她开眼界……有有有,他可以狂妄无耻到这种地步,也算是让她开足眼界!
「戴银儿,你给我注意一点,别仗着我疼你就没大没小!你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他低咆着。
「好啊,你跟我说,到底是什么状况。」她双手环胸,等着。
「他是我的佃户。」他气冲冲地指着荣华。
「然后呢?」
「还然后?他是我的佃户,每年固定缴米给我,我现在跟他要米有什么不对?况且,我是跟他买,又不是跟他抢!」
戴银儿闭了闭眼,发现自己跟这个古人有非常大的代沟。好一会,她用力地深呼吸,很怕自己体内的暴力因子暴动起来。
「金秀外,给我听着,就算他是你的佃户,你也不能强人所难,既然是要跟人家买米,口气就要好一点,姿态要软一点。」天啊,为什么她还要教他这么基本的待人处世之道?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怒瞪着眼,像是要喷火似的。
「因为你现在急需那批米,要是没有那批米,你就死定了!」
「所以他非调给我不可啊!」
「你还敢讲?谁要你硬是转给楚家?还有,你老实跟我说,你昨天迟归,是不是因为派人把米送到楚家?」
金秀外为之语塞,好半晌才坦白道:「楚四家酿酒所需的锦和米,因为前几天的大雨浸湿了,所以楚四才紧急跟我调那批米……你总不能要我见朋友有难却不理吧。」
「所以你宁可害死自己。」
「我会想办法。」
「你想的是什么办法?不就是欺负别人帮你调货?」
「我……这算什么欺负?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金秀外有一肚子闷气。带她来,是想让她看看他的威风,可知道她非但不捧场,居然还骂他。
「每个人是指谁?」她问。
她要确定是不是民风正是如此,就好比,她充分感觉到这年代的男女不平等。
「焦一简二陈三楚四许——」
「够了。」她冷声打断他。
既然是和那群公子哥同等做法,那就代表这不过是某些拥有权势的人的做法罢了。
而他,虽然染上一些恶习,但本质是好的,至少从他对待他奶奶、她上面,她感觉他是有救的。
金秀外翻了翻白眼,还没开口,便又听她说:「反正,我们现在先拜托他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拜托?他瞪大眼。他是地主耶,居然必须向他的佃户拜托?
戴银儿不睬他,迳自朝荣华非常诚恳地请求,「拜托你帮帮这个忙,不管用任何方法,务必帮我们调到货。」
金秀外难以置信地想要拉她,而荣华更是错愕不已,直到金秀外拉着她时,他才赶紧回神。
「你不要拉我,你不拜托,我拜托。」戴银儿微恼地吼着。
「你拜托跟我拜托有什么两样?你代表的就是我!」要他怎么忍受她竟对一个佃户低声下气?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总有办法!」
戴银儿瞪着他,他也毫不退让地擒捉着她,两人目光对峙,直到荣华低声打断他们——
「金爷……这样吧,如果你可以给我多一点时间,也许我可以想办法到平源县和广临县调一些锦和米。」
金秀外闻言,看着戴银儿,双手一摆,那神情倨傲得像是在告诉她——瞧,就说一定有办法的!
戴银儿狠瞪他一眼,转向荣华时,万分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不不,少夫人太客气了。」荣华有点受宠若惊,脸上噙着温暖笑意。
他所接触过的大户人家不少,但从没有一个会对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如此谦逊有礼。
「谢谢你。」戴银儿朝他弯腰致敬。
金秀外看她竟对佃户把姿态摆得这么低,不能理解,而且觉得非常荒唐。但换个角度想,她今天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他?他不禁微勾笑意,忖着,她心里还是在意他的。
等到两人坐上马车时,金秀外还是维持着控制不了的笑意。
戴银儿见状,横他一眼。
「好了,我先送你回府。」他道。
「你还要去哪?」
「我要去隔壁的瑞林镇巡视矿场。」
「我也去。」
金秀外微扬眉。「这么舍不得离开我?」就说这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无视他,饶是她也要拜倒在他脚边。
「你脑袋坏啦?」她哼了声,很想将他唇角的笑意撕烂。「跟你去,只是想看看你这个人是怎么办事的。」
光是一个佃户,他都可以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要说他对矿工能好到哪里去,她才不信。
她不是鸡婆也不是爱管他,而是照他这种做法,早晚败光金家产业,毁了她的贵妇日子,她不盯着怎么行?
「让你瞧瞧,大爷我和其他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大不相同。」
又要她开眼界?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千万不要,光是这一场,已经让她气到快吐血。放眼现代企业的第二代,也没人像他这么机车又没人性,自己捅的楼子,竟是要别人去承担。如果在对他有好感前看见他这一面,她肯定将他唾弃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