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希望站在他身边时,有人笑称她是大娘……可恶,她这年纪怎么会被叫大娘?真是瞎眼的小厮!
就在于观贞抱着不安的心情时,马车已经来到花绛楼前,进厅之后,晁岁真特地商请老鸨差人装扮她。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派人告知金秀外,即将送上一份大礼,而下人返回告知金秀外的客人已走,人在三楼的雅间等他。
晁岁真满意地点点头,老鸨便带着于观贞。
「晁爷。」
他回过头,深沉的双眸微亮着。她秀美的五官淡施薄粉,显得神采奕奕,尤其是那双眼非常有神而沉稳;而一身湖水绿的对襟袄,非常衬她的肤色,腰间粉带勾勒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晁爷,真是忍不住要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老鸨勾笑道,将她推到他面前。「虽说年纪是大了点,但总是个美人胚子。」
于观贞眼角抽搐着。
二十八而已好不好,不要说得一副她已经四十好几了!
「倒是。」晁岁真从怀中取出银两打赏,没睬老鸨欢天喜地道谢着,迳自转身带着她上楼。
不一会来到三楼,远远的瞧见并奇守在一扇门外。
「晁爷,我家主子已经恭候多时。」并奇一瞧见他便笑眯了眼,立刻推开门通报着,「爷儿,晁爷到了。」
走在后头的于观贞每走一步便觉脚步轻飘飘,她有点近乡情怯,虽然他们明明没有分开很久,但她总觉得他们已经分开好久好久。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但随着晁岁真一进门,她突然顿住,所有感动和激动瞬间湮消云散。
「秀外,你还没让花娘退下?」晁岁真微愕道。
他明明差人告知他要送上一份大礼,言下之意,就是要他把花娘都遣退的,谁知道……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多无聊。」金秀外左拥右抱外,后头有个帮他揉肩,前头有一个喂他喝酒,还有一个蹲在软榻边替他按脚,完全是帝王级的享受。
于观贞额际青筋跳颤着。
去他的近乡情怯,她紧张得要命,结果这家伙竟在这里当大爷!
「对了,你说要给我的大礼呢?」金秀外问着,喝了口酒,长指抚过那喂酒的姑娘小嘴,笑得好不快活。
「她……」晁岁真略略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于观贞。
她睇着他。他风流倜傥,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但是他的眉眼添上几分沧桑,尽管笑着,却像是笑意不达眸底,像是活着的,却没有呼吸的。
「岁真,这是哪来的大娘?」
于观贞倒抽口气,心疼的感受瞬间消失不见,她眯起美眸瞪着他。不敢相信他那张嘴竟吐出这么伤人的话,让她的拳头好痒呐。
「秀外,她不是——」
晁岁真未竟的话被金秀外凉声打断,「管她是不是,反正她这年岁不可能是花娘,把她带下去。」
轰的一声,于观贞的理智被怒火烧尽,她沉声吼着,「你们几个,全都给我出去!」
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
花娘们面面相觑,而金秀外缓缓抬眼,眸色冷锐,声薄如刃地低斥道:「放肆!」
于观贞心头一窒,没想到他敛笑后竟如此阴鸷,完全没了当年的雅痞模样,仿佛失去阳光,完全沉入黑暗之中。她心慌,但更多的是心疼,她没想过他们的重逢会如此不按照剧本走,不过既然她回来了,就要让他正视她的存在。
「我哪里放肆了?这么做刚好而已!」
「你凭什么?」他眯紧黑眸,微露危险气息。
「凭我是你的妻子于观贞!」她冷肃的眸一一扫视过黏在他身旁的花娘,硬是逼着一票花娘夺门而出。
金秀外睇着她许久,似笑非笑地冷哂着。「这三年来,我遇个上百个观贞,一个个都是贪求银两而来。而你这才想分一杯羹,动作未免太慢?」
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自嘲模样,教她气着也心疼着。「就跟你说……」
「出去!」他蓦地踹开前方的矮几,发出巨响。
于观贞心头一抖。
「秀外。」晁岁真试着要当和事佬。
他垂敛长睫,沉声低咆,「全都给我出去!」
「秀外,她真的是观贞!」
「不要再跟我提到观贞!三年……我已经等她三年!」三年,他还要等几个三年,她才会回到他身边?
还是直到他闭上双眼,失去气息之后,都不可能再见她一面?!
瞅着他近乎癫狂的侧脸,于观贞热气盈眶,她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哑声开口,「秀外……真的是我,我回来了……」她微颤地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她诚挚的眼睛。
她以为,只要她报上名号,两人就可以欢喜相认……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之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两天的光景,但是他已经等了她三年,贴出悬赏告示找她,然后一次次的希望落空,最终变得无法相信人。
那双桃眼依旧漂亮,却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一片的晦黯无光,仿佛沉入海底,把心也给埋葬。
两人对视半晌,他才勾唇笑得邪谑。「观贞?」
她正要应答,他就又低低笑着,冷讽道:「上百个观贞,就你的年纪最大,如果你想要假扮观贞,也该想办法先把自己装扮年轻一点,而不是像个大娘。」
啪的一声,理智线断裂,于观贞揪起他的衣领,一脸凶狠道:「金王八,你真的很想死是不是?」她难过得要死,不知道要怎么让他相信她,他却开口闭口都是大娘,简直是气死她了!
金秀外怔住,眼睛圆瞠着。
「谁是大娘,再说一次!」
那熟悉的口吻、那凶狠的嘴脸……金秀外的内心不断地跳颤着,深深地看着她的五官,最终忍不住伸手轻触她的脸,力道如此的轻,仿佛她是一碰即碎的陶瓷娃娃。
「我有说你可以摸我的脸吗?」她低骂,「是要我把你摔出去?还是要小秀再咬你的手?」
无预警的,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密得不留缝隙,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生命里般。
那强而有力又温暖的拥抱,令她眼眶发烫,却仍是嘴上不饶人地骂,「人家回来了,结果你竟然是这种态度……什么大娘呀,你眼睛坏了是不是?」
「观贞……我的观贞真的回来了……」他低哑的嗓音噙着浓浓的鼻音。
是她,他知道是她!
这天底下,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人,可以比他傲慢、比他强势,却也比他爱她还要多……
「还说什么想我、找我……一个人就要了五个花娘伺候,你有那么欲求不满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重逢,竟没有激情的拥抱和热情的吻,倒是已经先吞下一肚子的怨气。
「不是,我好想你……」他紧搂着她,声音喑哑。「这三年来,我不断地找寻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你,我只能一直等,可是我怕自己再也等不到你回来,也怕你找不到我,我心里没个底,我好慌,我必须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于观贞睇着他,知道他没有欺骗她,也可以理解他找花娘陪伴,不过是想要填补内心的空虚,但是——
「我先跟你说好,我可不是戴银儿,在你面前的我,是真正的我,你真的要我吗?」她轻捧着他的脸,要他看清楚。
「要……我要的是你,就算是容颜不同,可……是一样的你。」他要那个敢言能干又不居功的妻子。「你是独一无二的,也唯有你才拥有这样的性子,让我无法不爱。」
她闻言动容,但不忘再确认一遍,「你刚刚还说我是大娘喔,你真的要确定,若是嫌我年纪大,趁早说,否则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刚刚是我眼花了。」金秀外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大智慧,随时改口供都不成问题。
于观贞不禁笑出声,伸手怀抱着他的腰。「秀外,我回来了。」她笑着,嘴却是一扁,泪水跟着滑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深吸口气,眨着眸底的泪。
门外——
「并奇,你会不会贴得太近了点?」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晁岁真。「晁爷,难不成她真是……」
「是。」他肯定道。
「她看起来好像比爷儿还……」话未完,门板突然打开,并奇不慌不忙地改口道:「还要小上许多岁。」
于观贞眉角抽动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并奇!」自以为聪明的小笨蛋。
金秀外放声笑着,感动地拍了拍晁岁真的肩。「岁真,真的太谢谢你了,可是你怎么会遇到观贞?」
晁岁真将经过简单说过一遍,他听完,不满地瞪着于观贞。
「你为什么老是找他?你为什么一回来就先碰到他?」
「你说的那是什么浑话!我是去找你耶,可是你人在这里花天酒地,玩得可开心的。」她没好气地说。
「你没先通知我,不然我就去接你了。」
「金王八,我要怎么通知你?」瞧他笑得阖不拢嘴,她也跟着笑,半点火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