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苦,他真的都知道,明明没在她身边,却比谁都深刻的感受到她咬牙苦撑的痛楚与无奈。
即便十二年过去了,她已经做到了,很成功的将两个妹妹带大,将两个妹妹照顾得很好,但是她还是不敢放松,怕自己一放手整个人就会倒下,两个失去父母的可怜妹妹就会再度陷入无助的境地。
方以惠眼泪一直掉,这个个性颇冲的女孩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成泪人儿,让汪如风很不是滋味,一直在旁边低声说着。
“不要哭了嘛!”
“呜呜……”
方以恩则是故作镇定,带着众人往急诊室走去,后面跟着汪如松,如钟则陪在一旁,一方面看着哥哥的反应,一方面也忍不住将关切的眼神投注到以恩那里去。
“在那里。”指着急诊室某个角落的某张病床。
其实不用人指,汪如松就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头上还裹着纱布,眼睛紧闭,似乎睡着了,但从她咬着唇、冒着汗,以及苍白的双颊,可以看出她睡得很不安稳。
“姊姊昏倒的时候撞到头,所以才会包着纱布;医生说,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只是姊姊因为感冒发高烧,腰部肌肉也扭伤发炎,所以才会这么严重……可能要住院看看状况,就怕是流感。”
汪如松听着,只觉得心痛不已,慢慢的走上前;方以惠也想上前看看姊姊好不好,如钟给如风使了个眼神,要他赶紧拉着那女孩。
“等一下,让老大去看看啦!”
“可是……”
“你信不信,以慈姊比较想看到老大好不好?”
“是吗……”
汪如松缓缓走到病床旁坐下,握住方以慈挂着点滴的手,眼眶里的泪水就这样掉下,来不及闪开,直接落在以慈的手臂上。
就这一滴滚烫的泪水,让因身体的痛楚与不适而浅眠的方以慈缓缓张开眼睛,看见坐在病床旁边的这个男人。
她缓缓开口想说话,汪如松却摇摇头,按按她的唇,要她什么都别说,他都懂,真的……
“以慈,好累对不对?”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泪水却缓缓从眼角滑落,她轻轻喘息,点点头,真的好累……好累……
累到只要一醒来,她就全身疼痛,有时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睡着别醒来,但是不行,她还有两个妹妹,还有他……
伸手抚摸她的额头,“那就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累了就休息……”汪如松泪水又落下。
“可……可是以恩和以惠……”还没长大……她不能休息……不能……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着要拚命照顾妹妹长大,所以她不能倒下,更不能休息,“以慈,你很棒,你把她们都带大了,她们长得很好、很乖、很听话,你很成功,你做到了……”
“我还是好难过……”
“不要难过,都过去了,你已经走出来了……”用一贯温柔体贴的嗓音安慰着她,如同当年两人面临生命风暴时,彼此相互安抚一样。
“不是……我……如松,对不起……”
汪如松不解,“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看着他,泪水不断掉落,“当年我放弃了你,放弃我们的感情……”任由他去面对自己生命中的风雨。
那是她最痛的事,更是她最难以忘怀的遗憾,即便一年一年过去,日子好像越来越好过,家里的经济状况渐渐转好,她却因此更难过。
想起那个因为自己必须照顾家庭而被她舍下的男人……她不止一次的猜想,他好吗?他走出来了吗?跟她一样走出生命的悲剧了吗?
多年来,她不止一次的盼望能得到来自远方的好消息,从故人口中得知他的一切,就算只是一丝一毫,只要是关于他,关于他终于找到自己人生的路,完成自己的责任与使命,那样就够了。
够了……
如果得到的消息是,他不好,甚至他被自己命运的悲剧击败了……这样子她就算有好日子过,也一点意义都没有。
听她这样说,汪如松这才知道,他们不但能体会彼此的苦,更有着同样的遗憾!遗憾不能陪着彼此,遗憾在那个千斤重担在身的时刻,他们没有能力多背一个人……就是彼此。
汪如松笑了,泪水却掉得更凶,此刻连他也无法为了安慰她而掩饰自己的伤心与遗憾。
她懂他,他也懂她,就是因为懂,才会充满遗憾;就是因为得到彼此的祝福,毫无保留的祝福,所以充满遗憾。
“傻瓜……”
方以慈含着泪,也笑了,泪水与笑容同时呈现在她的脸上,却一点也不显得矛盾,就好像与他的感情,明明是分手收场,却思念得更深、祝福得更浓、依恋得更烈。
“你也是……”
汪如松握着她的手,“以慈,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
“记得……”
“你要为了这个约定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们之间不急于一时,从现在开始,到我的生命终了前,这个约定都有效。”
“可是以惠她们一直怪你……”
笑着摇头,“以惠是个好妹妹,她想保护你。她们都知道这些年你为她们牺牲了很多,她怕你会被欺负,所以她做什么,或是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怪她。”
“……”
“重点是我们,我们说好了对不对?”
“对……”
“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振作起来,你一定可以的,这十多年你都撑过来了,现在你也可以,只是你需要休息。”
“好……休息……”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在她耳边温柔低语,安抚着她,让她可以忘记身体的痛楚,可以慢慢的睡去。
果然,方以慈这一次沉稳的睡去,仿佛病痛在一瞬间都消失了,仿佛回到了记忆里最美好的地方,好像是公园,好像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好像是咖啡馆,好像是他正在里头买瓶拿铁的杂货店……好像是……好像是……
拿铁到底是什么滋味……是苦,还是甜……
方以恩和方以惠在一旁眼泪不停掉落,汪如钟与汪如风看着,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好沉默不语。
他们一直都知道,哥哥和姊姊牺牲了很多,包括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前途,甚至现在还牺牲自己的健康。
只是他们不知道,原来为了带大他们四个弟妹、为了度过两个家庭各自面对的难关,哥哥和姊姊也连带牺牲了自己的感情、牺牲了彼此。
到头来,虽然冲破了一切苦难,人生好像看到了光明,却依旧难过那个在当年被自己舍下的另一半。
汪如松站起身,擦干眼泪,转过头,来到方家两个妹妹面前。
“以惠、以恩,你们都很乖,以慈应该感到欣慰。”叹息,“但是我还是要说,以惠,别为我的事让你姊姊感到难过,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没有办法兼顾,所以才选择让你姊姊离开。”
方以惠听着,眼眶里含着泪水,她其实已经没那么气了,或者该说,这段时间想了想,那时候的姊姊和如松大哥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
“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愿意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但我还是要说,你姊姊拚了命才把你们带大,不要让她难过。”话说完,汪如松离开。
汪如钟与汪如风看了方以恩和方以惠一眼,也赶紧跟上。
汪如松边走,眼前似乎天旋地转,下意识伸手压住肮部,好像又开始痛了……
朦胧间,他好像想起一些画面,记忆里的美好画面,这十多年来让他有动力撑下去的画面……
周六下午不用上课,公园内外有许多人,不是到公园做运动的老人家,就是约好在公园碰面然后一起去逛街的年轻人。
只有她例外,她不能去玩。爸爸忙着工作,她必须照顾两个妹妹,还得忙着家里的事。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却必须提早成熟,提旱扛起家里的责任。爸爸忙于工作无法兼顾家庭,这就不用说了,两个妹妹一个三岁、一个两岁,都是还需要人照顾的年龄,她这个人姊责无旁贷。
只是两个妹妹不肯乖乖坐在一旁看她做家事,不断吵闹,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放下家里堆积如山的待洗衣物,带着两个妹妹出门到公园走走。
三岁的妹妹背在背上,用条大布巾紧紧绑着;两岁的妹妹则抱在怀里。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这是每次她带着两个妹妹出门时的最好安排。
“姊姊……”背上的妹妹用着甜蜜蜜的嗓音喊着她。
“怎么了?”
“姊姊……”其实也没什么,纯粹是想撒娇。
“好啦!姊姊在这里,以恩乖。”
就在此时,怀里的么妹突然喊了一声,“妈妈……”
她一楞,一时说不出话来。
怀里的妹妹一喊,背上的妹妹也跟着喊,“妈妈……”
“我不是妈妈啦……”
“妈妈——”
两个妹妹接连喊着,此起彼落,她实在没辙,只好认了,叹息再叹息,顺道逼退自己湿润眼眶中即将泛滥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