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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海棠?”

  “出去。”他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否则渐渐整合的清晰思路会再度崩解。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

  “有话待会再说,我现在要洗澡。”

  “你早就洗过了,为什么还要再洗一遍?”他的理由里面好象藏着什么不对劲。“海棠,你看着我说话。为什么……”

  他狠然回瞪的视线令她心头一震,怯生生地放开拉住他臂膀的小手。

  “你不是说只要是我讲的话,你都会尽力去做?”

  他咬牙切齿之外的某种气势,慑得她无法作声,只能点头。

  “那好,你听清楚,从今以后离我还一点,别有事没事地靠近我!老子已经受够了!”

  强猛的手劲与骇人的摔门声将她整个人推震出去。刚才还火热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一瞬间,就被一

  扇门隔绝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 ※ ※

  几天的冷战下来,铃儿沮丧得有如一株干枯的植物。现在就算面对海棠,也不太敢跟他说话。只有在神阪先生打电话来关心女儿时,他才开口替她翻译。

  “你父亲问你,明天下午要不要和他聚聚、聊聊天?”他拿着话筒,视线专注在腿上的财经杂志。

  神阪先生几乎每天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她的响应也是一贯地否定。语言不通,有什么好聊的。但明天傍晚海棠要去学生家上家教课,她不能跟去,也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吧,我明天就跟他碰个面,不过请他带个中文翻译员来。”

  他们的生活好象变成两条并行线,互不相干。她一定是哪里得罪了海棠才会这样,可是无论怎么想,她都找不出答案。

  想得愈久,心就愈凉。

  “神阪小姐,你父亲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愁眉苦脸?”

  奔驰前座的翻译先生唤回她的注意力,才看见坐在身旁的父亲正一脸慈祥地观望着她。

  “我……呃,只是在发呆而已,叫他不用担心。”

  “是。”翻译员据实以告,叽哩咕噜着奇怪的调调。

  用这种方式和人交谈好麻烦,近得就坐在身旁的人,感觉却像远在天边,很有距离感。

  “我们要去哪里聊天?”车子好象开了快一个小时,都还不到目的地。

  “你父亲说,是去神阪家在山区的一幢别业。你的三哥还特地由日本赶来看你,大概晚点就到。”

  “喔。”神阪先生又紧紧握着她的手讲了一大串。

  “他说大家一直都很关心你的状况,希望你多与家人联系。言语不通没关系,只要你多听他说话,搞不好会渐渐恢复记忆。”

  神阪先生温柔的笑容令她深感内疚,她现在才暗暗感谢海棠强制她一定要打电话问候家人。不管怎么说,神阪先生都是这个躯壳的父亲,她不该如此抗拒父女之情的牵绊。

  最后车子来到一幢山区的日式大屋,铃儿下车的剎那,整个人像触电似的震了一下,全身寒毛耸立。

  “神阪小姐?”翻译员催促着她快顺着神阪先生的牵引入内。

  “这里……好象不大对劲。”

  “是吗?这是日据时代的老房子了,不过仍是神阪家的产业。你那股不对劲,应该就是回家的感觉吧。”

  也许是她太神经质了,可是她真的觉得很不舒服。

  “神阪小姐,请。”

  进入房子愈里层,不安的心跳就愈狂猛。一种想吐又吐不出的反胃感,紧紧压在喉头。

  在进入最大一间内室的门前,她甚至想拔腿逃跑。

  “神阪小姐,你父亲问你为什么不进去,大伙都在里头等你。”

  大伙?不是只有父亲和三哥要和她聊天吗?

  “我不舒服,我要回海棠的公寓。今天的会面就延到下次再说吧,告辞!”

  她正转身要走,发觉抽不回一直被神阪先生牵在掌中的手,愕然回头,才看到神阪先生慈爱的微笑中有着阴冷的气流。

  他的温柔牵引,变成了诡异的箝制,无法挣脱。

  “放手!你们要干什么?”她不要进这间室内,她不要!

  当身后纸门啪地一声合上,源于本能的惊恐顿时涌现。她被困住了!

  和室内大得惊人,最令铃儿不舒服的是室内三位着奇怪黑色大袍的中年人,一人手上持经卷、一人

  手上持金刚铃、一人手上持大串念珠。三人跪坐在她面前,眼神狠毒。

  “这就是我的女儿玲奈。”神阪先生阴寒地以日文向法师交代。“我每天都与她保持密切联系,确定她的确不是玲奈的灵体,而是异地的孤魂。她霸占了我女儿的躯体,请法师为我女儿驱邪,消灭她!”

  “这是一定的。”法师低沉响应。

  杀气,这屋里令她大感不适的原因原来是杀气!这些人想对她不利!

  “喂,翻译先生,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对她不理不睬,只静静地淡然跪坐一例?“翻译先生!”

  “大胆妖孽,竟敢附身在神阪小姐身上,滚回地狱去吧!”一名法师以日文大喝,随即朗声诵唱震耳欲聋的咒文。

  几乎震碎灵魂的金刚铃声刺痛着她的脑门,剧烈的咒文缚得她浑身动弹不得,念珠像火炼一般烧刺着碰触到她的部分。

  “好痛!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全身好痛、好重,头痛得彷佛要爆了。

  “去死吧,妖孽,我一定得要回我的女儿!”神阪先生怨恨地怒视蜷在地上痛苦掩耳的铃儿。

  “我要回家,快放我出去!”她哭喊着、嘶嚷着。“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三名法师以正三角的方位伫立着,将铃儿困在正中央,声势凌厉地作法镇压,不教她魂飞魄散绝不罢手。

  “不要念了,不要响了!我好痛!”铃儿崩溃地缩成一团在地上挣扎。“海棠!我要回去找海棠,放我出去!”

  “顽劣的家伙,还不降伏!”一名法师取出怀中巴掌大的水瓶,将清水泼洒出去。

  “啊──”铃儿像被泼到火似的猛然挺起身子,叫声轰向屋顶,在室内猛烈共鸣。“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痛苦的狂啸达到极限,变为猛兽一般的愤吼,令全场的人震慑。

  “骗子,你们这群欺骗本格格的卑鄙小人!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们,竟敢如此待我!”铃儿像浑身着

  火似的愤恨而立,艳红的双眸闪露震怒的火光。

  “无效?我们的法力居然对她无效?”法师们慌了。

  “凡是不守信用者,皆不可饶恕!”一股源于古老血液内的愤怒炽烈狂烧。“照我蒙古规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三名法师的嘶喊哀号震撼着屋梁,密闭的室内刮起了如漩涡般的巨大狂风,以铃儿为中心,形成中央平静无波的中空。

  “神阪小姐,请住手,神阪小姐!”刚才还没事儿人似的翻译员,在狂风中东倒西歪地高声求救。

  “哼,无胆小人,这群骗徒的走狗!”

  “神阪小姐!”哀求声在厉风疾扫下渐渐微弱。

  铃儿狠然转瞪蜷在地上躲避狂风的神阪先生。

  “好一个笑里藏刀的骗子。我以为你是慈祥可怜的父亲,没想到竟是只心狠手辣的狐狸!”她愈想愈气。“我什么地方得罪你?我既没用这副躯体为非作歹,也没有拿它干伤天害理的恶事,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赖的,什么人是无害的,什么事是公义的,什么感情是真心的?哪里没有骗局,哪里没有欺瞒,哪里有坦荡的胸怀,哪里有发自内心的友善对待?

  “你说,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们错了?”

  暴怒的旋风破坏着屋内的一切,纸门、榻榻米,仍至于每个人的衣服上全是被风撕裂的刮痕。她不知道这份怒气由何而来,可是她压抑不了,彷佛快吞噬她的整个意识。

  破坏吧,把世上一切可恶的全破坏掉!没有公义的地方不需要祥和、不需要平静、不需要同情!污秽的人们就适合污秽的环境,这些混蛋统统下地狱去吧!

  不可以!

  在她灵性深处突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发出坚定的警告。

  不可以,铃儿!

  可是她好气、好恨。她从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害过人,她不说谎,也不欺善怕恶,她一直都乖乖

  的,为什么要承受刚才那种莫名的痛苦和羞辱?

  “我好痛,我刚才被他们折腾得到现在都还在痛。”为什么在人间飘荡三百年,最后会沦入这种下场?“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里?铃儿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崩溃地蜷在暴风中央放声大哭,任凭飓风摧残着整座房子,连梁柱都发出骇人的撼动声。

  铃儿,你阳寿未尽,一定可以找到再活过来的办法的。

  “我不想再活过来了,姊姊。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为什么要丢下我?”三百年来,她一直紧紧怀抱着姊姊对她说的这个梦,谁知,竟是一个恶梦。“姊姊,我好痛,我不想过完我的阳寿,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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