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被说服了。事实上,沈晶晶说的也是最好的办法——省钱且有效率,又能还上徐家的恩情,还能顺道替沈家赎一点罪呢!
「好吧。我先抱他去商行,再到锦绣楼请游大夫。」
计议既定,二女迅速实行起来。
徐青一直觉得冷,只有头头一把恨火烧得炽烈,似要焚尽世间一切丑陋,杀光所有对不起徐家的人。
他生在书香世家,自幼熟读圣坚书,见的都是品行高洁的鸿儒,便以为天下间所有人都是如此,知礼、守节,言出如山、光明磊落。
熟知有一天,突然家破人亡,往昔与爹爹相亲、对他赞美有加的叔伯们莫名与徐家疏远起来。
他不知道他们因何如此,只当是场意外,也许……他们不是故意不见他,是真的忙到没时间见他?
可来到沈家,身体和心神遭受到的重创却让他真实了解什么是人情冷暖。
他渐渐知道,那些叔伯所谓的忙碌,也许不是真的有事,而是在暗示他,大家门风已不相等,请他别再上门找难堪了。
然后,他终于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是单凭一颗心,靠的是「利益」,唯有「利益」才是永恒不变。
什么感情、真心……全是笑话!可惜他了解得太晚、太晚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也许他就要死了也说不定,好恨,为什么临到死前才知道,滚滚红尘竟只是「无情」一个词?
好恨、好恨、好恨……若他得遇奇迹,一定报仇。
倘使老天眼,让他含恨而终,来世,宁可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让人负他!
恨啊!是谁害了他全家?是谁打碎了他所有的梦?
他好恨啊——
第2章(2)
「喂,振作点,你可是个男人,别这么轻易被挫折打倒,不论有什么不甘的事,总要活下去才有翻本机会,振作点……徐家的冤屈还要靠你洗刷呢,别让你爹娘枉死了。」就在徐青迷迷糊糊间,一个声音闯入耳中,一点也不温柔,但其中的坚强却让他心底的火烧得更加炽热。
是啊!他还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令他徐家突然家破人亡,他真甘心就此闭眼,让爹娘含恨九泉?
「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但前提是你有意志和勇气活下去。你有吗?还是你软弱得只得进那些虚伪的甜言蜜语,却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沈晶晶看他神色越来越差,知他已达极限,要想活下去,只能靠心志了。
但她自己都是在磨难中挣扎着求生的,哪里懂得什么叫温柔体贴?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刺激他,希望能唤起他求生之志。
严氏拖着游大夫进商行时,听见的就是这番名鼓励,实则刺耳到让人心痛的话语。
她忍不住低叹口气。她家小姐除了外表像女人之外,骨子里还真的没有半点女人的柔情,听听,有她这样安慰人的吗?
若换个心里脆弱点的,被她这么一讲,还不直接呕死?不过……徐青的心志够坚强吗?看来……他也不是个挺强韧的人吧?
严氏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徐青已对「甜言蜜语」畏如蛇蝎,沈晶晶若好声好气宽慰他,他反而怀疑对方要害他。
就因为沈晶晶过度直白又刺耳的话,听进他耳里,却如暮鼓晨钟,瞬间敲醒他迷茫的神智。
他不知道刺激自己的人是谁,但他死死记住了这个清脆好听、却字字刻薄的声音,它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一捧打醒了他。
没错,他还有大仇未报,徐家门楣也尚未光复,怎能轻言放弃?
他要活下去,找出害死他爹娘凶手,还要向带给他最大侮辱的沈家人报仇。
然后,他会在朝堂的顶端,成为那人人仰视的存在。
他要再现徐家往日荣光,他一定会做到——
这时,严氏放开游大夫,加快两步走过去,阻止沈晶晶继续刺激徐青,免得真把人气死了,可就后悔莫及了。
「小姐,游大夫来了,你别再说啦!」
「来了吗?快让他帮徐青看看还有没有救?」还是一样刺耳的话,但上天明鉴,她心里真正的意思是:徐青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请游大夫快来救命。
不过再温柔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莫名就变得尖锐,这真是个千古难解的谜。
「游大夫……」严氏转头看了一下身后,以为这郎中会跟在她身边,谁知老家伙在锦绣楼喝太多了,又被严氏紧急拖来,走了一里多的路,一到商行,酒气上头,就瘫在地上睡着了。
「奶娘,他这这样子还能替人看病吗?」
「这家伙一贯如此,狂喝滥嫖,鲜少有完全清醒的时候,不过他的医术确实不错,至今没听说过医死人。」
沈晶晶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可他喝得人事不知,怎么让他给徐青看病?」
「简单。」严氏从茶几上拎了壶冷水,走到游大夫身前,整壶冷水浇在他头上。
「哇,怎么回事?!锦绣楼的屋顶破了,漏雨吗?」游大夫狼狈地跳起来。
「看,这不是醒了吗?」严氏瞪他一眼。「老家伙,你今晚的酒钱可是我帮你结的,你也答应替我救一个人权当酒资,要是人没救成……哼,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在这座县城中,严氏的威名也是人尽皆知的,拳脚重、心机深又善钻营,三教九流她都有交往,平常人最好别惹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没有人晓得,严氏做的所有事都是沈晶晶在幕后谋划,否则严错一个只懂拳脚、又不识字的村妇,哪懂得这么多应对进退之理。
至于沈晶晶过人的手腕,就得感谢她爹娘了,有这么一对贪财好利到不择手段的父母,沈晶晶每天看着他们骗人诈财,能没半点心机吗?
她到现在还没有行差踏错,沦为与她爹一般下作人物,只能说她的道德心很强,因此在为人处事方面,她不算善良,却也有原则地不欺压弱小,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沈晶晶也不嫌游大夫满身污秽,直接把他拉到徐青身边。
「你快帮他看看,为何他一直昏迷不醒?」
「什么……喔!」游大夫摇头,醒了一下酒,便捉起徐青的腕脉诊了起来。这也幸亏他酒醉经验丰富,换成一般大夫喝成这个样子,别说替人看病了,恐怕站着都成问题。
游大夫诊完他的右手、又换左手,然后剥开他的衣服,检查他身上的伤痕,随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沈晶晶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开口,忍不住问道:「游大夫,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全身冰凉,又昏迷不醒,你倒是说啊!」
游大夫沉吟片刻,说道:「嗯……他被人打伤了……」
闻言,沈晶晶的拳头突然有点痒。她咬牙。「这一点我看得出来,并且我还知道,一般被人打伤者,事后应该会发烧才对,不会全身冰冷,他这样子明显不只是受伤。」
「对,他除了受伤外,还中了毒。」游大夫将徐青的衣服拉得更开,让沈晶晶看他胸前、腰腹几道棍伤。「小姐请仔细看,这伤痕不只红肿,还带了点暗青色,也就是说,打他的人在兵器上涂了毒,存心要他性命。他会全身冰冷就是因为这个毒,小姐若不信,可以摸摸这伤痕,这里更冷。」
「什么?」严氏在一旁听见游大夫的建议,差点要给他一拳。这老家伙的脑袋是被酒给泡坏了吗?叫个妙龄少女去摸男人身体,分时是要坏人名节!「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来不及了,沈晶晶已经摸下去了。
而且她还不只摸徐青胸口的伤,连腰部、腹部的伤都摸了。越摸,她脸色越难看。想不到她爹娘不单贪财,心肠还如此恶毒,在棍棒上涂毒,让下人打他,摆明了是要打死他,以防他再上沈家纠缠或者去官府告沈家毁婚,如此行为简直……她不想自己爹娘,但绝对以他们为耻。
「小姐。」严氏冲过来,拉起她的手,掏出手绢,用力擦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可以胡乱摸男人的身体……」说着,顺便瞪了游大夫一眼。
游大夫吃了她两记白眼,不觉缩了下肩膀。「我只是随口说说,没叫她一定要摸啊!」他这人也是倔驴个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但不知为什么,一见严氏心里就发悚,仿佛老鼠遇到猫般,直感到害怕。
「奶娘,我本就没打算成亲,名节于我毫无意义。但眼下这桩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弄个清楚的。」沈晶晶安抚了严氏一会儿,又转向游大夫。「大夫,他还有救吗?」
「他的外伤和毒都是小事,不过他挨打后,心里又受重创,郁结于胸。这七情之伤,最是难治,若不能解他心结,哪怕治好他的身体,只怕他这辈子也都离不开药罐,得终生与药为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