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则,这是什么?”她突然指着一行字问他。
“青琅,这是玉石,大概也能入药吧。”
“哦。”她点点头,坐回去继续认真看书。
慕容则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如果这毒终究有一人要承受,那自然应该是他,轻宛——她是像阳光一样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从此不见天日呢。他微笑着,抚顺她鬓角的乱发。
能够守护她的安全,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啊——”天刚破晓,凄惨的叫声立刻响彻慕容山庄。
“怎么了?怎么了?”听出是慕容轻宛的声音,慕容则焦急地捶着门。
门外脚步声纷沓来去,一个仆人跑过来说大小姐跌下了屋顶,说完又匆匆离开。
轻宛她爬到屋顶上干什么?现在到底怎样了?慕容则心焦如焚,恨不得夺门而出,却终究忍住——他得留着命见轻宛。
小姐吐出一口血。
大夫来了。
小姐昏迷不醒。
小姐喝了药,还在昏睡。
小姐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
整个白天,慕容则无心做任何事,就在门边听着回报度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晚上的,只知道门闩那一声轻响,立刻让他跳了起来。
“轻宛的伤不要紧。”开门的是慕容博非,他喊住飞奔而去的慕容则,拿出一片瓦片,“可是——唉,她摔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这个瓦片。”
“这是干什么?”
“书里写着,瓦积晨露属天水,有克病制毒之效,所以她想取来给你试试。”
“又胡来。”慕容则的脸色,比他父亲还要沉上几分。
这两年,慕容轻宛整日翻看医书,寻出各种不同的解毒方子。当然这些对“慕月”统统是无效的——试过之后方才知晓,然而慕容轻宛屡试屡败,屡败屡试,这次,就轮到什么瓦积晨露了。
慕容博非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我跟你娘商量过,不如将她送到江南湛家去学医。”
“湛家?”
这年慕容则才十二岁,但慕容博非不把他当小孩子看,跟他商量道:“湛家医术虽不及杨家,倒也是不凡,总比她自个儿摸索要好。轻宛这孩子既然有杨家的慧根,好好学说不定还真能配出‘慕月’的解药。”
慕容则立即反对,“不行。在慕容山庄都有人敢向她下手,到了外面,谁来保证她的安全?”
﹁月盟﹂中人虽行踪隐密,却野心极大,研制出﹁慕月﹂,就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凭﹁慕月﹂之毒制天下,当年杨家医术名满天下,却因为研制出“慕月”解药而遭“月盟”灭口,经他们凑巧救回幸存的杨家后人,原以为做得十分隐密,未料在四年后依然被“慕月”暗算,“月盟”渗透力如此强悍,情报如此准确,他怎能不忧心。
慕容博非耐心解释道:“湛家和牧家世代交好,比邻而居,此去江南,自然由牧家负责保护她。”见慕容则神色稍缓,他不禁笑道:“小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这父母是白做的?”
慕容则破天荒地有点脸红。
“你娘的意思是干脆让她姓牧,这样行事方便得多。”
“那就……牧晚晴如何?晚照落晴。”慕容则道。
“唔,轻宛,晚晴,好名字,就叫牧晚晴。”这种事情,做父亲的倒是无所谓,随儿子的意好了。
听说能够去学医,虽然对家里恋恋不舍,慕容轻宛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起程前,她握着慕容则的手,豪气万丈的道:“放心,下次接我回家时,就是白天了。”
慕容则望着马车辘辘行远,渐渐消失在暗夜里,心中怅然若失。
第2章(1)
小则,我的手好痛啊,呜呜,我背错了一味药材的药性,师父就很用力打我,我想回家,那个戒尺好粗,幸好是左手,不然都没办法写信了,小则……
慕容轻宛的第一封家书,是墨迹一塌糊涂的一张纸,看那纸的破烂程度,和语句的凌乱程度,就可以想象她当时哭得有多惨烈。
慕容则摊开左手,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眼前浮现一只细白的小手。那个湛老先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居然下得了手?
他紧紧捏握起左手,彷佛也被戒尺打过一般,痛得要紧咬牙关才能熬过去。
除了那封乱七八糟的信,同时送来的还有一颗药丸,虽然什么说明都没有,他还是一口吞了下去。轻宛亲手做的药丸,不管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是一定要捧场的。
渐渐地,慕容轻宛的信里不仅会附上药丸、药粉、药方,还有什么玫瑰松子糕、拼缎莲纹扇套、青石福字扳指等等,凡是新鲜有趣的东西,无论吃的、用的、玩的,统统随信捎上,于是慕容山庄信鸽的负累越来越重,翅膀也锻链得越来越强壮。
她抱怨江南不下雪,慕容则便在练功房外堆一个雪人;她抱怨江南人从来不吃饺子,慕容则便留下一碗她最爱的虾仁玉米馅饺;她抱怨江南的东西太秀气,花灯体积不够大,慕容则便扎一个大大的鲤鱼花灯,挂在她的竹楼屋檐下……
他做了很多事,想象她还在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然而,雪人一年年化去,饺子一碗碗坏掉,花灯也在风吹雨打下色褪纸残,它们等待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等来的,是一封让慕容则三天没睡觉的信。
亲亲小则,我在窗下发现一封信,是二师兄写的,他找我晚上去看星星,可是,我只想和你去看星星嘛。
小则,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每天早上一睁眼,我都希望看到小则的脸,嗯,不要当真,我只随便说说,算起来我都已经四年多没回家了,你说,见了面我们会不会认不出彼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配出解药,说不定那时我已经老得头发都白了,只好陪着小则的孙子看星星。
随信附上药方一份,按方水煎两次,药汤混合分两次服下,连服三帖。
连看了三天的星星,第四天一早,他坐在灯下给她回信,写了整整一天,最后绑上信鸽腿的,只有寥寥数字——
女大当嫁,如果你师兄人好,不妨考虑。
慕容轻宛的信,来得比其它时候都要快。
小则,受到你的启发,姊姊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嘿嘿,先去采药了,下次再跟你说。随信附上药粉一包,冲水服下。
就这样?她真的要嫁人了?是在自己的鼓励之下?慕容则把信揉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心。
其后的三个月,慕容轻宛杳无音信,慕容则也一反常态,不再催问,只埋头练功看书。近来,慕容博非渐渐把庄中要务交给他打理,他越来越忙,忙到没时间去想那个千里之外的慕容轻宛。
直到有一天,牧菁菁突然在饭桌上提起她,“听我娘家那边的人说,咱们家丫头出师了。”
“唔,不错,湛老先生素来严厉,在他手上出师的弟子不足五个,像轻宛这么年轻的,那是绝无仅有啊。”慕容博非满意地点头。
“湛老先生对轻宛十分满意呢,若非女孩子不适合抛头露面,他一定会留在身边支撑门庭的,这倒好了,若他想让轻宛留下,我们可得多费口舌了。”
“何时回家?”
牧菁菁眉开眼笑,“快了、快了。”
慕容则吃完最后一口饭,搁碗而起。“我还有帐本要看,先下去了。”
“这孩子怎么了?近来怪怪的。”看着他的背影,牧菁菁不解道。
慕容博非倒是一派轻松。“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思,呵呵……”
慕容则坐在屋中,烛灯明灭,一如他上下起伏的心。
方才,他听到脚步声停在他屋外,没有敲门,也不离开。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全副心神却放在门外的动静上。听着来人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靠着门,一会儿倚着墙,最后干脆在门边坐了下来。
她是想等自己晚上开门出去时,给他一个惊喜吧,她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慕容则在屋中坐等到天黑,然后,轻轻推开后窗,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轻宛……一见面他的怒气便勃然而生。黑黑瘦瘦的脸蛋、细细弱弱的身子骨,六年了,她就长成这副样子?
慕容则冷着脸走过去,吓坏了门前的慕容轻宛。
她本来好端端地坐在门前扯树叶玩,为什么这个少年会一脸凶恶地走过来?
慕容轻宛转身拍门,砰砰砰——“小则,快开门啊!”
少年从背后一把拉过她,她不禁痛呼出声,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手,我的手……”她可怜兮兮地嚷着。
钳制慢慢松开,慕容轻宛揉着右边的臂膀,气呼呼地道:“你是谁?这么没有礼貌?”
“你的手怎么了?”他不答,只盯着她的手臂看。
慕容轻宛瞪着他,使劲的瞪他。这个少年眉目英挺,气质冷峻,长得倒是不错,可是态度这么恶劣,跟她的小则可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