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心心念念要光复北燕,是将军对北燕的忠和爱,可那些还留在将军身边的几百名将士,他们在沙场上奋力搏杀才保全一命至今,和北燕已经阵亡的数万将士相比,他们是仅剩的精英,犹如我,是北燕皇室仅剩的血脉。
「将军何必要将这最后的一点雄心都埋葬在战场上?他们亦有妻子儿女、老父老母,他们的亲人只想他们平安归来,哪怕让他们拿亡国代价去换,他们也会甘愿……」
「公主不必再说了!」风自海从树丛之间闪身而出,一脸的狰狞,却是满眶的泪水。「微臣知道,公主觉得微臣是冥顽不灵的傻子!明明国家已亡,陛下苟且偷生,公主卖身求荣,就微臣还在苦苦力撑旧主之名。
「但是北燕存世百年,微臣家世代护国,微臣不能让北燕最终断送在我手上!微臣就算是死,也该是战死沙场,而不是丢失气节去做一个降将!」他瞪着沈慕凌道:「武王,我虽是败将,但也要有个体面的死法。王爷觉得我没胆子见你,我就出来了,不知道王爷敢不敢和我们一场生死赌局?」
沈慕凌斜吊眼角,看都懒得看他,「你有资格和我谈任何条件吗?我若不答应你,就是不敢了?」
风自海呵呵笑道:「是啊,王爷处处力压于我,你仗着人多势众,要杀死我也非难事。只是教我之前,却连个赌局都不敢答应,可见王爷也不是什么勇者,那就别再摆出一副英雄无敌的样子,让人笑掉大牙!」
「这般向我挑衅,你还真是不要命呢。」他低头看,向陈燕冰问:「这该不是你设下的计吧?」
她紧张地小声道:「不是。你不必答应他,这没有任何意义。」
「英雄一怒为红颜啊……我向来不是好色之徒,你也不是绝色佳丽。」沈慕凌托起她的脸,看着那块青色胎记,微微笑着,「男人之战都是为了江山,无论是你皇兄、我皇兄、风自海……他想干什么我知道,他的理由是为了北燕的江山,而我……偏要与他不同!」
他转身面对风自海,「风将军是想和我一对一的决斗一场吧?」
风自海缓缓抽出佩剑,盯着他,点了点头。
沈慕凌笑道:「既是生死之局,那就赌个大的。若我败了,天府之兵从此退出北燕,于我一生,终止对北燕的兵戈!」
「真的?」风自海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条件竟是由他主动提出,又不禁怀疑他还会使诈。遂看着他左右问:「你身边之人若是暗中帮忙……」
「哈,你也太小看本王了。我若会让手下人群起而攻之,也不必答应你这个荒唐的赌局。」
但陈燕冰听了却极为不安,抬头看着他,小声道:「你别骗他了!他怎能赢得了你?」她没有见识过风自海的武功,也不曾见过沈慕凌大展拳脚,她对武功之事一窍不通,但观其作战水准便知道谁更胜一筹。沈慕凌号称战神武王,难道会是虚名吗?
沈慕凌看看她,没有立刻回答,却对风自海说:「你也别过于得意,我拿这么大的赌注和你交换,自然也是有条件的。你若能赢我,自然可以帮北燕赢回江山,但是我若赢了你,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自断右手,而且永不许再来骚扰陈燕冰!」
「王爷!」她诧异地叫出声。他要的赌注和北燕浩瀚江山相比,未免太小!
一手,一个败将之手,听来血腥,其实断与不断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不许风自海再来骚扰她?她已是无权无势的亡国公主,难道他还怕自己和北燕旧部再有勾结吗?
「你若是想为北燕赢回江山,就不该劝阻。」他幽幽如是说。
她全身巨震,脱口问道:「为何?」费尽心力得到的大好江山,他为何要给风自海这样一个轻而易举赢回的机会?「你就不怕天府众臣反你?」
「谁敢?」他骄傲而张狂地挑眉反间,又伏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我赢了,记得你要心甘情愿地留在天府,再不能动逃跑刺杀之心。」
心甘情愿。一直以来他都和她强调这四个字,她一个人的心甘情愿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
「你……」她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为何他眼中竟似闪过一丝柔情?一丝如此陌生却令人怦然心动的柔情……「你……小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说出这样一句嘱咐,耳畔依稀听到他低沉的笑声。
接着他扬声道:「天府众人听着,本王与北燕风自海将军今日设下生死之局,若我战死,不许为难风将军,让他自行离开,免使他人笑我天府言而无信!」
四周的天府士兵齐声喝道:「谨遵武王之命!」
沈慕凌放开抓着陈燕冰的手,大步走向风自海。
风自海在战场上虽和他是宿敌,但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的单打独斗也是第一次。
他尽管有螳臂挡车之志,可在武王的名号之前也不禁手心出汗,心头怦怦直跳。
眼见沈慕凌似笑非笑的一步步走近,迫人的杀气竟似雷霆万钧般从对面直压下来,这是顶尖高手才有的杀气,杀气中也有血腥味。
蓦然间,对面银光闪耀,风自海本能地以剑迎招,但那扑面而来的竟是无形剑气,他的铁剑迎去只扑了个空,可是脸颊却被这剑气划伤。
他心底大惊,拚死迎战,瞬间人影剑光交织权绕,四周林叶沙沙作响,飞沙走石。
陈燕冰紧张地看着场上变化莫测的情势,手指不由自主地抠进掌心,待觉得疼的时候,摊开手掌,才发现指甲已经将掌心抠出血来。
她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出风自海在沈慕凌面前只是勉力撑着而己,沈慕凌的身法轻灵潇洒,游刃有余地在战圈中四处游走,而风自海却显得疲于应付。眼见那一剑剑擦着彼此的衣襟而过,她几度几乎惊叫出声。
突然间,她见风自海一剑刺来,沈慕凌竟然没有避开,被刺伤手腕,她再也忍不住惊呼道:「住手!」
可就在此时,局势逆转——沈慕凌的剑尖已经抵在风自海的咽喉,两人的确住了手,但是输的人是风自海。
他又恨又恼地瞪着他,「那一剑你明明可以避开的!原来你是为了诱敌!」
沈慕凌哈哈笑道:「也不完全是诱敌,你我两人结仇太深,我若毫发无伤地打赢了你,你心中积怨更深。我故意输你半招,让你伤我点皮肉,也是让你心中好过些。」回眸看着已经奔到两人面前的陈燕冰,他高深莫测地一笑,「现在你是我天府人了。」
顾不上回答他的话,她迅速用自己的手绢帮他包扎还在流血的伤口,他抬着那只手,任她处置。
风自海心如死灰,闭眼道:「我不还你一手,你杀我就好!」
「哼,原来真正耍赖的人是你,竟还想死个全尸?」
陈燕冰抓住他的手,小声说:「你已经赢了,何不放他一马?他断一手能让你开心些吗?」
沈慕凌凝视着她,「我若放过他,你要怎样谢我?」
她心弦一颤,这话似是很有深意,但是她却不敢细想,只仓卒的说:「我会心甘情愿留在天府。」
「这话是你说的,别忘了。」他收剑回身,扯着她的手腕往回走。
陈燕冰跟不上他的大步,一边踉跄的跟着他,一边回头对风自海喊道:「将军且莫因此轻生!我皇兄尚需忠臣保护,将军何不就跟随在皇兄身边,做好北燕最后一代护主良将?」
岸边已有船只等候,沈慕凌拉着她纵身跃上那船,扯过她的肩膀说:「你不必暗示那个笨蛋,你既然答应留在天府,我也不会为难你皇兄。这个风自海是死是活也和你没有关系了。因为从今日起,你就是道道地地的天府人了!」
她收回目光,低头一叹,眼前岸上青草郁郁,树影婆娑,一溪之隔,却是两国疆土。这一次离开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耳畔,他又小声地问:「你不会变卦吧?」
陈燕冰、深吸一口气,「你们都说君子一诺重千金,难道我说的话就不是千金之诺吗?我既然答应了你,又岂会反梅?」
抬起眼,看到沈慕凌眼中笑意盈盈,就像是千辛万苦从大人手上讨到奖赏的小孩子,笑得得意而不掩饰。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还被他攥在手中,想抽回,他却撑得更紧。她恼怒地咬唇再抽,他只笑着将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任她低声咒骂,任她拳头捶打,就是不放。
第10章(1)
边境骚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调于无形了。
两军后来如何商议交割办法,陈燕冰没有再过问,因为当日沈慕凌就将她带上返京途中。
这一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是什么都没有做,又似是看到的、做了的,有太多太多。
她提心吊胆地问他,「你要把我皇兄关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