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彼翼双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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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完一套掌法,他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当成长剑,开始舞出剑招,本是带着强烈恨意的男性嗓音一转,寸寸相思。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他是恼她、怨她,却仍是放不下她,思思念念,念念思思,始终唯有她。

  相思是堆狂燃的火焰,焚烧他的心智,挺拔的身躯快速旋身,臂膀舞动得似狂风似骤雨,一圈又一圈踩踏思之若狂的步伐,企盼背上长出一双翅膀,让他飞回京城,回到心爱的人儿身旁。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他重复最后两句,情真意切。

  当埋好尸体的瑶光全身又脏又累的回到小木屋时,发现他在雨中舞动,风雅吟颂诗句,先是愣了下,紧接着浮上脑海的是他舔舐斧锋鲜血的画面。

  他真是个可怕的男人,体内住了狂魔,没血没泪没心没肺,她有些后悔,不晓得救了他到底是对是错。

  低头看着已被雨水洗净的双手,想着不久前这双手还沾染泥土与鲜血,为了替他埋尸,她先是找寻适合埋尸之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坑洞挖好。

  身为大夫的她面对尸体时当然不会害怕,但那并不是多愉快的事,毕竟那人已头身分家,她在埋尸时还特别注意将那人的头安放在颈子上,让他留有全尸。

  待她处理好这事,天色已黑,疲累不堪的她无心再采药材,就这么拖着宛如千斤重的身躯回到小木屋。

  回来后见到始作俑者一派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地在雨中旋舞,教她不由自主重新审视他这个人。

  她记得在京城时,他纵然嚣张狂妄,惹得天怒人怨,但也没听说他做过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她更加记得,当他凝望美丽的未婚妻时,那眼神有多温柔、多醉人。

  所以,他的改变全因为家园毁于一夕之间。

  面对狂性大发的他,她该如何应对方能全身而退?贝齿苦恼地紧咬下唇,努力思考这个问题。

  沉浸在相思之情的宫熙禛察觉她回来了,立即褪去万丈柔情,换上残酷冷绝。

  他知道他吓坏她了,可那又如何?他本来就不需要迎合讨好她,她要怕就怕,最好是能闪得远远的,别再自以为是地跟他说大道理。

  他懒得听她满口废话,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也不适合用在他身上,他是要复仇,可不是要当人人称颂以德报怨的大圣人。

  他猛地转身,右手的剑指带着骇人的杀气直指她的喉头,就差那么一寸,便可运用内劲致她于死,已开杀戒的他不介意在今天多杀一个人,即使这女人救了他又如何?他想杀就杀。

  瑶光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惊得倒抽了口气,吓得不敢动,唯恐他想要杀人灭口。

  「你鬼鬼祟祟站在我身后,莫非是想取我性命?」他语气轻扬,明知她没这个胆,仍是故意问。

  「没有,我不敢,也不可能要得了你的命。」珍惜生命的瑶光立即否认,他不要她的命她就要偷笑了,岂敢反过来要他的命?

  「你难道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开始后悔救我一命了,心底正在盘算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我?」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唯有无尽的寒意,指着她喉头的手不曾动摇放下。

  「不是,你误会了,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况且我是大夫,向来以救人性命为己任,又怎么可能会杀人?」瑶光吓坏了,连忙澄清,不想他误会。

  「是吗?」杀?不杀?宫熙禛左右摇摆,快意享受她的恐惧。

  「是的。」她语气颤抖,犹如她的心魂,在雨中破碎。

  他考虑了好半晌,吓得杵在他身前的瑶光直冒冷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终于,他作出决定,有个人侍候他三餐饮食起居不是坏事,于是垂下右臂,唇角冷笑勾扬。

  瑶光大大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偷瞄他,旋即又怕他误以为她偷瞄的动作不怀好意,马上垂下眼眸盯着足尖不敢抬头,以免触怒难以捉摸的他。

  「我饿了。」

  「好,我马上去做饭。」

  宫熙禛微颔首,右手轻轻一摆,容许她告退。「去吧。」

  面对他将她当下人使唤的高傲态度,她不敢有所埋怨,如蒙大赦地快快退下,只差没跪地谢恩了。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他冷冷讥笑,继续练习剑招,嘴里吟颂诗句,纡发满腔怨怼。「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翦春姿老……」

  一首接一首的诗句,字字句句点出苦闷心境。

  是悲,是苦,是爱,是恨,是仇,是怨。

  他已不懂何为快乐、何为畅快欢笑,或许唯有手刃仇人的那天到来,他才能得意畅笑。

  ***

  连绵不断的细雨到了更晚时变成滂沱大雨,雨哗啦哗啦下着,更增寒意。

  小木屋内烛影摇曳,瑶光捧着缺角的饭碗坐在宫熙禛正对面,桌上摆着两盘炒野菜及两枚煎蛋。

  外头闪电连连,雷声四起,屋内则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她隔着饭碗不时偷偷打量宫熙禛,当银白色的闪光照亮黑夜,投映在他那张俊美无俦、波澜不兴的脸庞时,这一瞬间,竟觉得眼前的他比青面獠牙的地府恶鬼还要恐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忙低下头努力扒饭,装作没有在看他。

  瑶光的一举一动皆看在宫熙禛眼里,他不在乎她如何看他这个人,觉得他是妖魔鬼怪也好,觉得他邪恶得令人难以置信也成,反正都与他无关。

  他姿态优雅高贵地用着晚膳,不疾不徐,宛如在皇宫大苑内用膳,入口的是山珍海味,而非粗茶淡饭。

  瑶光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没办法不偷看他,明明知道他很可怕,是她所遇过最教人难以捉摸、会在转瞬间翻脸无情的人,可她就是莫名的想看他。

  看他用膳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不,不仅是看他用膳,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贵气,潇洒得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倘若他没有落魄至此,依他们天差地别的身分,她压根儿不会与他同桌用膳,甚至共处一室。她扪心自问,遇到已摒弃心魂的他究竟是好是坏?

  每次她如是反问自己,每次得到的答案皆不同,或许直到生命终了的那天,才有办法真正下定论,只希望届时他早收起狂性,不再满心满眼都是杀戮复仇。

  「你……和你心爱的姑娘是如何相识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不晓得哪来的勇气,明明怕他怕得半死,她却仍是想跟他说说话,这真的很奇怪。

  宫熙禛听见她的问题时怔了怔,淡漠的眼眸情不自禁浮现一抹柔情,永远都忘不了与蝶儿相遇的情景,那是今生最美好的相遇,因为蝶儿,让他发现原来他可以过得更快乐,原来他可以因为一名女子开心地微笑,心变得更加柔软……

  「我一直认为,我会出生在这世间全是为了她,没有她,就没有我。」出乎意料之外,他竟与戚瑶光聊起蝶儿,兴许是太过思念了,他真的很想跟人聊聊蝶儿。

  瑶光呆了下,没想到他肯开口,不过他愿意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是好事,是以她静静聆听。

  满布深情爱意的黑眸迷蒙追忆过往。「我八岁那年的中秋,参加一场晚宴时与她相识,她小我四岁,美得就像仙女下凡,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她,就是她了……」

  谈论着心上人的宫熙禛散发出迷人光采,看得瑶光忍不住心跳加速,明知他讲述的人是苑舞秋,深爱的人也是苑舞秋,她竟贪心希望此时此刻被他用言语深爱的人是她……

  老天爷!她疯了不成?!他不是她可以渴望的人,她怎么可以衍生不当的想法,这太不应该也太可怕了!

  「我的蝶儿从小到大眼底、心底都只有我,我亦然,我们俩差那么一点就成亲了,呵,只能说造化弄人,累得我和她,天各一方。」心伤的感叹长喟。

  「假如你有机会再见到她,你会跟她说什么?」她非常好奇,问得小心翼翼。

  深情款款的唇角勾扬,笑得缠绵悱恻。「我会告诉她,蝶儿,我回来了,为了你,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回来了。」

  发现他认定心上人始终不渝地在原处等待,她的心头泛着一股酸楚,当他发现物是人非,苑舞秋早已成为他人新妇的事实时该如何面对?

  他好可怜,真的好可怜,可怜到她几乎忍不住为他流下两行热泪。

  「蝶儿一定很开心见到我,她会马上扑进我怀里,她一定会的。」他话说得非常笃定,其实内心非常不踏实,他离开京城太久了,这段期间京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全然不知道,也可说就算有事发生,他也无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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