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只比她早一步买票,空位也不一定都是相连的,她也有可能坐到别的车厢去,但显然这两个座位,刚好就是空的,没有任何人在两人之间买票。
所以,她就坐在他身边了。
除非她打算中途跳车,否则他可以慢慢的、放松的、好整以暇的,跟踪这个目标,或许还能找到方法,和她攀谈混熟一点。
女人没有将座位调整到舒适一点的位置,反而坐得直挺挺的,她那沉重的羊皮包包,被搁在她的腿上。
火车开动之后,她又等了一阵子,视线小心的、几近不着痕迹的,在乘客之间移动,不时扫向前后方的入出口,彷佛是在等着什么妖魔鬼怪,跳出来攻击她一样。
过了几分钟,确定了车里是安全的,她才从包包里,掏出一小包面纸,擦拭着微湿的脸和手脚,和那头乌黑的长发。
他看不出来她的头发是染的还是天生的,或是和之前一样,戴了假发。
她的样子,和之前在法兰克福的那位上了蓝色眼影、红色唇膏,穿着清凉的金发辣妹看起来很不一样,这次她上了咖啡色的眼影,浅色的口红,粉底打得厚了一点,但基本上很中规中矩,和她穿的衣着很搭,雨水糊掉了她一部分的妆,但大部分还算服贴。
她真的很小心,而且非常谨慎,让他几乎要佩服了起来。
虽然这次的任务是她,可他手中关于她的数据,实在少得可怜,似乎这女人所有的身家数据,全都被人刻意删除了。
起初,他怀疑是另一方的人马所做,但经过这几天的追踪,他开始怀疑那些数据会不见,是她自己消除的。
她稍微擦干整理好自己,然后脱掉了湿透的外套,挂在椅把上,又从包包里,拿出一条干爽的披肩,包裹住自己。
这个女人是个混血儿,她的轮廓很漂亮干净,有东方人种的秀气细致,但也有西方人种的深邃大眼。她虽然漂亮,但样貌不中不西,所以之前戴了金色的假发,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奇怪,现在留着黑发一样自然。
当她再次伸手探进包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排药时,他忍不住又看了她腿上那个包包一眼,好奇除了面纸之外,她还在里面装了什么,才会让它沉重得足以当成武器攻击;刚刚她差点用这包包,打爆了那家伙的头,那个小小的意外插曲,让他们吃了一惊,不过更吃惊的是她应付的方式,那让他修正了对她的看法。
可惜,从他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而她已经将包包合了起来。
有个男人从前方入口走了进来,她停下动作,将手里的药握在手心里,一边看向车窗。
只一秒,他就发现她在和他做同样的事情。
她假装看着车外,但实际上,却是透过车窗注意那个男人,一直等到对方穿过身旁,走到下一个车厢,她才放松下来,又扫视了一下车厢里的其它人,确定没有人在注意她,这才拿了一颗药,丢进嘴里,喝水吞了下去。
那是颗止痛药。
她动作很快,但他视力很好,而且他也常吃那种止痛药。
他愣了一下,差点忍不住回头检查她。
方才那男人确实揍了她一拳,但他以为她还好,他看见她的抵抗,但她是个娇小的女人,或许她还是被打伤了?
他正想转头确定,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身边的女人瞬间僵住,活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他确定她一定屏住了呼吸,他打着呵欠,睁开双眼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快速按了几个字,回复那通简讯。
她没有盯着他看,但那明显的不安,浮散在空气中。
他也没有转头看她,但他的眼角可以看见,她的小手探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只一秒,他就决定要继续闭眼装睡。
虽然他是个万人迷,但无数次的过往经验告诉他,女人要歇斯底里起来,是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挡的。
现在不是刺激她的时候,这女人手上有着可怕的武器,在他还没有搞清楚那管针里的药剂究竟是什么之前,他才不想冒险挨上她一针。
所以,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重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再次闭上了眼,只不过这一次,他把脸直接对着她。
为了以防万一,他这次没有偷留一条细缝偷看她,但他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一开始,她没有动,过了好几秒,他才听见她悄悄动了一下,披肩和衣服摩擦着,沙沙作响。
希望这表示她已经把手收回来了。
他晓得她的视线仍留在他脸上,他能感觉到她的注视,还有急促但轻微的呼吸拂上脸庞,所以他继续闭着眼,逐渐放慢呼吸,一次比一次更深沉而规律。
隔壁座位的男人,再次睡着了。
他是个东方人,黑头发黄皮肤,但无论是哪种人都没有意义的,找她麻烦的敌人,拥有丰沛的金钱和权势,手底下什么样的人都有。
她小心的再次观察他。
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容貌俊美、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壮,穿着很休闲,就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脚上套着一双微湿的布鞋,左手腕上戴着一支银色手表,脸上渗冒出点点胡碴。
他的脸部线条是放松的,呼吸缓慢,双手松松的交抱在胸前,长腿自然的伸长分开,看起来像是真的睡着了。
到了车站后,她刻意干耗着,等到最后一分钟才到自动售票机买票上车,就是想避免有人跟着她后面上车。
这个穿着T恤牛仔裤,嘴巴微开,脚边还搁着旅行背包的男人,不可能是那些想逮她的人。
下一秒,他开始打呼。
应该不是。
她偷偷松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能事事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这家伙比她还早上车,也比她早坐在位子上,他不太可能会是追踪她的人。
拉紧了披肩,她收回视线,叫自己放松下来。
她的裤子有一半是湿的,又湿又冷的长裤至今还在滴水,紧贴着她隐隐抽痛的腿,车里的冷气再一吹,让那件长裤变得更加冰冷,加深了她的痛苦,让她觉得双脚像是要废掉一般,特别是右脚膝盖,简直像有人拿冰刀在上面戳刺。
下意识的,她伸手揉了它两下,然后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把手缩回来。
她想要换掉这件湿裤子,可惜她没有任何可以替换的衣物在包包里。
她唯一能做的,是脱掉也泡了水的平底鞋,然后尽量拿面纸吸干裤子上的雨水,那消耗掉两包面纸,效果也不是很好,但至少它已经不再滴水了。
她用披肩遮住双腿和膝盖,挡住冷气的寒风,但刺痛仍阵阵袭来,始终不停。
苍白着脸,她忍着痛,安慰自己。
再怎么样,她现在是坐着的,不是仍在雨中。
况且,反正她本来就没打算坐到她手中车票的终点,或许到下一站,她能下车找到一间商店,买到替换的衣物。
抖颤地,她环抱摩挲着双手手臂,木然的看着前方,只希望止痛药能尽快发挥它该有的效果。
轻轻的,她又动了一下。
他依旧闭着眼,这女人身上的味道,融合了肥皂、洗发精的香味,化妆品、消毒水、药剂的苦味,但她没有擦香水,那让她身上的各种味道更鲜明。
她闻起来很干净又拘谨,让他联想到充满药水的苍白医院,最主要还是因为她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恐惧,但在那些味道之下,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
第1章(2)
他试图辨认,却在下一秒,感觉到她在发抖。
那抖颤很细微,几不可察觉。
她已经没在看他了,但他还是又等了一会儿,才将眼皮睁开一条细缝,谁知道,却发现她昏昏欲睡的垂下了眼,然后又像被惊醒似的迅速睁开。
那女人果然在发抖,虽然以披肩包住了自己,她依然冷得瑟瑟发抖。
她一脸苍白的环着自己,抖得像只被丢到水里又捞上来的小猫,让人心生不忍。
这女人很累,大眼里有着血丝,双眼下方浮现即便上了粉底也遮不住的黑色影子,他猜她有好一阵子没有好好睡觉了,但她硬撑着。
他怀疑她还能撑多久。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惊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如果可以,她应该很想就这样撑到下车,看着她反复挣扎着保持清醒真是痛苦,有那么一秒,他实在想开口叫她干脆放松休息一下,但他要是在这时和她说话,恐怕会把她所有的瞌睡虫全部赶跑。
所以,他忍着多事的冲动,继续假装睡觉。
几分钟后,她终于抵不住睡意的袭击,完全闭上了眼,但教他惊讶的是,这女人即便睡着了,竟然还是坐得直挺挺的,没有靠到椅背上。
他确定她睡着了。
如果没有睡着,她那么小心,不可能在公共场合闭上双眼。
男人瞧着那个近在咫尺,就算睡着依然紧绷着身子的女人,考虑着该如何让她放下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