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忍忍,等一下喝了药就没事了。」他垂眼看着她,替她将被子盖妥。
龙静忍着不适,微眯眼瞅着他。
金如秀想了下,干脆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问:「要不要让你的丫鬟回去帮你带替换的衣物过来?」
「……我搞不懂你。」
他的眼充满担忧,看起来好像很担心自己,可她跟他非亲非故,甚至是冤家死对头,他没必要帮她的。
金如秀皱起眉。「你放心,我说过了,我一定会洗刷我的冤枉,让你知道本大爷行事光明,不干暗事。」
「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是个孩子,不是吗?」他反问。
姑且不论她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但那终究是条人命。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每次碰头时,他那嚣张的神态总是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拿他没辙。
「是你看我不顺眼吧。」他哼了声。
这是什么日子,三更半夜的,他居然陪她在医馆里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开。
「我没有。」
「还没有,你每次遇到我,瞧也不瞧我一眼,明明就是个小姑娘,却老气横秋得很,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皱眉头。」那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她瞧不起他,要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所以你耍手段是想看我皱眉头?」
他哈了声。「把油价压到没利润,让客人都不上别家油行买油的人是你吧,是你逼我的。」
龙家油行的油价低到根本是打坏行情,难怪一直没有其他油行能与之竞争,让龙家油行多年来独占鳖头。
「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龙家油行的水油一斤才一两银,其他的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去年各种油材都丰收,所以今年不管是买柏仁还是苏麻,价格都比往年便宜了三成,我不过是顺便便宜了三成给客人罢了。」
「有人这样做生意的?」他没好气地问。
材料降价,那就是他们生意人多出来的利润,为什么要把利润白白地给别人。
「只要一点利润让油行可以生活就好了。」
「那就干脆关门大吉算了。」所以说,把她龙家斗垮他也算功德一件。
「你做生意就只想到要赚大钱?」她微皱眉问。
「不然呢?」
龙静倦乏地闭了闭眼。「我爹说,他希望可以让每个人都用得起油,可以让每个家里都点得起一盏灯。」
金如秀嗤笑了声。「也难怪你龙家无法大富大贵。」
「富又如何,贵又如何,人生返转一世,来也空去也空,要富贵做什么?」
她的答话教他不由得一愣。
明明就还是个丫头,可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论调,根本就像个老太婆般……「不要富贵,你要什么?」
「我爹说一盏灯就是一个希望,我希望……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她哑声喃道,泪水在眸底打转。
她的爹爹是个良善之人,做买卖不求富贵,而是想要助人,想要传承龙家这百年招牌,可是这样的爹……为什么从来不肯疼她?就因为她不是儿子?
金如秀皱紧眉,觉得她说话像是元宵猜谜一般。
垂眼,发现她水眸擒着泪水教他心底一颤,张口便道:「真足的,你这是怎么着,我还是比较习惯你傲慢的态度。」还是跟她斗着嘴比较好,至少她不会哭。
「你……我什么时候傲慢过了?」
「还说没有,三年前府尹大人生辰祝寿时,我笑着跟你打招呼,你却跌得跟什么一样,瞧也不瞧我一眼。」
「你在胡说什么,明明就是你恶狠狠地瞪着我,哪时笑了。」金如秀不禁哼笑一声。「龙静,你这真的是睁眼说痞话了,容我帮你恢复记亿,那一天,你站在莲池畔,我对着你笑,可是你抬眼看我时,神情冷漠,然后傲慢地从我身边走过。」
龙静发恼地瞪着他。「胡说,那天站在莲池畔的不只有我,还有我姐姐和她的姐妹淘,她们说你正对着我姐姐笑,然后我抬眼时你凶恶着脸瞪我。」
那天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的眼神很凶恶,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得罪了他。
「我……」他不禁疑惑了。
那天不是只有她站在莲池畔吗?
他记错了?不可能,他明明只看到她呀……
「而且后来我去寒烟阁时曾遇过你,看见你在寒烟阁的大厅和人喝酒作乐,左拥右抱,笑得好不开怀……可一见到我,那神色就变得凶恶。」说到底,她的脾性算是很好了……直没跟他计较,要不是他耍贱招,逼得她无路可走,她也不会找他讲道理。
「真的假的,我干么瞪你?」
「问你啊。」她没好气地道:「是你看我不顺眼,否则你为什么要对龙家油行使出绝命的手段,我到底得罪你什么?」
「什么得罪不得罪?我……」
他正要开口之际,朱大夫刚好走进门来,他抬眼问:「药熬好了?」有没有这么快?
「不是,是外头有个家丁说要看他家小姐,可是二少的贴侍挡着,两人像是要打起来了……」朱大夫神色紧张,就怕一个不小心会殃及自己。
第4章(2)
金如秀微扬起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再问龙静。「我问你,那批出事的灯油现在放在哪?」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人栽赃本大爷,本大爷当然要追查,那批灯油是证据得小心收好,省得有其他人动了手脚。」
「油行里架上摆的都是,而榨油厂里还有些库存。」
「你的奴才知不知道是哪些?」
「长治不是奴才。」
「我管他是不是奴才,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他不耐道。
明明就是奴才,不是奴才是什么?
「……长治知道。」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他处理。」他站起身,不由得再问:「顺便让那个丫鬟替你拿换洗衣物吧。」
「多谢。」
金如秀淡淡看她一眼,没搭腔地往外走,好一会才又走进房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看着她,因为身体不适而燮紧眉心,可是她连声难受都没喊,没向任何人伸出手,只是安静地承受着。
她是个怪大块头,总是沉静淡定,不过恼到极点时会脱鞋打他,想到那一幕,明明该因被羞辱而生气的,可是他却突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他的笑声让她不由自主张开了眼。
「我比较习惯你泼辣的样子。」充满了生气……双潋泼水眸非常有神,比她现在病怏怏的模样好上太多。
「我才不泼辣。」
「你脱鞋打我还不算泼辣?」他不禁发嘘。
「是你太过分。」她抿紧小嘴,粉颜泛着红晕。
「是我逼你的?」他眼皮抽动。
「对,是你逼我的。」她用力点着头。
金如秀瞪着她,他应该要生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喜悦从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像浪潮一样地打上来,让他守不住佯怒的表情,打弯了他死命固守的唇角,就连桃花眼都笑眯了。
龙静直睇着他,也不知道是因自己身体不适还是撞邪了,突然的,她觉得金如秀……其实很好看,此刻的他像个孩子般,没有半点算计和凶恶,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迳自笑得开怀,愉悦得非常纯粹。
「好,就算是我逼你的好了,但我必须跟你澄清,我没有看你不顺眼,你也没有得罪我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对付龙家?」
「因为……」他撇了撇唇。「我以为你降价是故意在给我下马威,是在嘲笑我,所以我当然要反击。」
龙静没力地闭上眼。「我没有,我只是想说成本降低了,就便宜给客人而已。」
「你不解释,我当然会误会。」
「你又没问。」
「你认为咱们在那当头是可以过问这些细节的关系吗?」
「什么关系,同行竞争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耍恶劣手段是最要不得的。」
「好,我答应你,往后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他突来的承诺教她一愣,他……还挺直率的,也算是知错能改。「如果可以,那当然很好……」好怪,刚刚她还难过得快掉泪,可是和他这样聊啊聊的心情竟开朗了些。
「还有,我再说一次,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
龙静眨了眨眼,面对他认真无比的神色,她的心突然狠狠地颤动着。
「你呢,你讨厌我吗?」他追问着。
她一愣,小手抚着胸口。「我没有啊……我说了,是你先……好吧,我想我们应该是误会一场,我不讨厌你,当然如果你说到做到,我会觉得更好。」
「不讨厌?」
「嗯。」
「真的?」
「我都说了不讨厌啊……」她为什么要毫无理由地去讨厌一个人?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他不再凶恶瞪着她,他不再对付龙家油行,她为什么要讨厌他?
当年初相遇时,她听见龙嫣的姐妹淘直说着他是在看龙嫣,而龙嫣又嘲笑她这个庶出的人不该出现在那个场合,所以她才会冷着脸离开……他那时的凶恶瞪视,无疑地让她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