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莫负沉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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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孤高的容貌闪过脑中,不知怎么,她心中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她还能去向何处?沉香问着自己。 渚边渡头的风吹得张扬,穿越她的发、她的衣,冷吗?有一点吧。野雁成群掠过天际,远远望去,江面上几艘小舟飘荡……他们,可有归处?

  站在渚边,看着一片烟巍江水,她渴望重回以往的平静,恍惚间,想到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她记起那一日离家时,爹娘和青弟的伤心模样;记得首次落入大爷怀中他身上无比的暖意,和大掌牢靠抱紧她的安全感,忆及在这渡头上,几回她望送着他乘舟而去时,心头袭来的慌乱愁绪……

  唇已泛白,她心已阵疼,眼前的景致模糊成片,只剩江上一波波的潋流这般吸引着她,如此美丽,如此绚绚烂……她身子摇摇欲坠了,抵抗不住那翠碧色的水域。

  “姑娘,不得轻生!”一道喝声划破宁静,由远而近。 一名白衣汉子施展了水上飘的高明轻功,踩踏小舟边缘借力而起,在江面上几个起落,已奔近渚边渡头。千钧一发之际,他运劲窜来,刹那间接住了沉香往水里栽的身子。

  那句“不得轻生”响亮亮地传入碧索问的耳里,他满脸不能置信,心头如中巨槌:他发足狂奔而来,正巧见到那白衣汉子接住了沉香。 手臂横抱着一具轻似羽毛的躯体,瞧见来者,白衣汉于稀奇地说:“素问兄,想来碧烟渚也有医治不好的病人,瞧这姑娘瘦得皮包骨、面如菜色,莫非是久病厌世--啊!”

  碧素问毫不搭理,下手如闪电迅疾,不及眨眼,他已由白衣汉子手中夺下沉香。手指抖得好厉害,他捧着沉香惨白如鬼的脸蛋,上头两排浓密的小扇睫毛紧闭着,固执地不愿睁开。

  “沉香!沉香……”他不住唤她,不住地摇晃她,知道她仍有神智。 碧素问双手急速在她身上游移……是干的,衣服全是干的,她并未落水,那她为何咬紧唇齿,一句话也不回应?怀抱着她颤抖的身躯,察觉到她的气息这般困顿短促,全身硬邦邦地僵着,皙瘦的两只手捉紧胸口,她的衣裙未湿,小脸却尽布着颗颗汗珠,冰冷着她的肌肤,然后,他明白了,知道她的心疾再度爆发。

  “沉香,说话,我命令你说话!” 他的叫嚣翻滚着满腔怒气,手掌大胆地捺入她左边的衣襟,隔着薄薄的亵衣,将气运于掌心、直直灌进一道暖流。原以为自己温热的内力能制伏她体内的寒气,没料到却适得其反,下的力道太猛太急,沉香眉头紧皱,忽地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

  “天啊!”碧素问惊慌地撤回大掌,笨拙地拭去沉香唇上和颊边的血,他的行径和神志吓愣了一旁的白衣男子。 凌不凡两眉挑得老高,眼光来来回回在两人间移动,张口结舌地瞧着眼前的一幕。 痛楚与晕眩交杂着,沉香仍清楚感受到大爷的怒气,她吃力地咳出喉中的血,混浊地呢喃,“大爷……沉、沉香要死了吗……” “胡说!”他再度暴喝,气她,更气自己。“撑着点,我抱你回去。”他健臂托住纤细腰身,稳固地拥她入怀,未有多言,已大踏步往医堂方向而去。

  这一切皆引起凌不凡强烈的好奇心,与碧素问朋友多年,每回总是自己拿着热脸倒贴,也习惯他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何时见他在意什么?

  无欲则刚,一直以为碧素问是如此,没想到柔能克刚,看来……他也不是毫无弱点的。 凌不凡不请自来,施展轻身功夫跟上碧素问的脚步,等着弄清心中疑虑。 这场戏,颇有看头哩!

  第五章

  此身只属君一人

  屋里极静,架在烛台上过火消毒的三棱针,烧红了三寸针头,偶尔滋滋地响着几声,而房中的四个男女,谁也没说话。 三娘坐在床沿,凝神搭着床上人儿的脉搏。碧素问抱着沉香冲进来时,她已当机立断在病人的天泉、曲泽和间使三穴下了钉,此刻,沉香睡沉了,但她的脉象既浮又虚,细微到捉摸不定,三娘叹着一口气,秀眉拢紧。

  “以往发病、从未猛烈如此;她心痛的毛病……真无法斩革除根吗?”碧素问话中有丝紧绷。自进房,他便一直立在那儿,觉得心悬空而起,没法安定。

  他不喜欢这样,要平静无波就不能有太多牵挂。 三娘将沉香的手放回软被中,掉过头来,睨了厚着脸皮跟进的凌不凡一眼,然后望向大哥,“并非无药可救。” 她抿着唇,沉吟了会儿,再度启口,“医理上腑脏各有其味,辛人肺,酸人肝而苦人心。沉香的心疾主要是阴寒过盛,没有至苦至阳的药相抑,则体内的寒虚交搏,心痛彻背,背痛彻心,而络脉渐空,届时,唯有死路。”

  “唯有死路……”碧素问深深呼吸,仍无法淡释胸臆间的闷塞。他闭上眼淡下脸色,再次睁开时,某部分的感情已隐入灵魂的深渊,只有音调里带着轻哑,低低地议:“三妹既寻出病因,自然能对症下药了。”

  未料,三姐苦恼地摇头,“大哥,三娘不瞒您,沉香的心疾……三娘没十全把握。” 碧素问闻言,拧了拧剑眉却不出声,等待三娘给他答覆。 接着,三娘又说:“药物合用,截长补短,互助疗效以相须,互促疗效以相使,每件处方皆有一味药材作引,让药效相须相使。对沉香的病思量斟酌。我心里头有一处药方,可惜药引不知何处得寻。”

  “哪一味?”碧素问迅即一问。 “此味必须是大辛大热,能温阳散寒,且可引出其他药性者,思量之下,唯有‘赤松脂’能胜任。” “赤松脂?”凌不凡突地插嘴,“药材中有这味吗?”“那是是历代医书上才有的记载。”三娘瞥向他,没好气地回答。 凌不凡这个人也怪,说是大哥的朋友,大哥对他却冷冶淡淡,他亦不以为意,还三不五时上碧烟渚走遛,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膏药? 三娘美目细眯,怀疑地闪烁着。“凌不凡,你可空闲得很,又上碧烟渚讨顿便饭吗?” “嘿嘿,若府上方便,凌某感激不尽。”他咧着嘴笑,那无害的笑容与超俊少男碧灵枢有几分相仿,掩盖眼中锐利的精光。  “一顿饭嘛!碧烟渚还请得起,不过光唱段莲花落来听听,唱得奸,说个定还有鸡腿吃哩!” “唉……三娘子,我怕了你的伶牙俐齿了。谁不知道玉面华伦除医术高明,斗起嘴来亦饶不得人。”凌不凡举起双臂投降,敛下玩笑神色,仍是好言好语的说:“其实这次登门拜访,是专程为阎王寨送礼而来。上回素问兄助我三哥寻得解药后便匆匆离去,我受了寨主所托,将三千两白银奉上,望素问兄笑纳,别要嫌弃才好。”

  嫌弃?!她怎么可能嫌弃呢!三千两白银那,碧烟渚可以吃香喝辣好一阵子。又能供给那些贫病者免费的药材,嘻嘻……这送上门白花花的三千两当然得收,她可没法儿视钱财如粪土。

  三娘直直走向凌不凡,摊开手心伸至他的面前,开门见山地表明,“拿来!” “拿什么?”他瞪着三娘粉白的掌儿。 “三千两啊!你不会患了失忆症吧?” “哦……”搔了搔头,凌不凡才由怀中掏出三张银票,每张票面恰值千两白银,略带犹豫地递了过去。 三娘一把抢在手里,详细地检视银票上面钱庄的印记,然后朝他笑弯了嘴角,“这才像话嘛!瞧你上碧烟渚叨扰了几回,终于有些实质的回馈,以往失礼之处,我也不同你计较了。这银票三娘代大哥收下了,若无其他,凌公子早早回去吧,晚了渡头的舟只全歇息着,就没地方下宿了。” 她边说着,边顺手将银票塞入衣袖中。 明摆着赶人嘛!可他还未弄清楚那病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教碧素问暴露显然可见的感情,此等状况耐人寻味,岂能轻易让人打发了。 凌不凡内心思索着咳了咳又哼了哼,打商量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凌某亲自把银票交给素问兄,这才显得诚意。” “唉,不必不必。”三娘又是不耐烦的脸,挥了挥手,“我大哥没空闲理你。不信,你自个儿瞧。” 交谈的两个人同时望向碧素问,他真没法儿理会周遭的事物了。 碧素问伫立于床边,深沉的眼看顾着床上那小小人儿,双眉微结,仿佛心中有难以选择的决断。 沉香再次由混沌的梦中苏醒。 病,对她来说太过惯常,她已不以为意:如今虽说能下床走动,却觉身子比过去更弱几分,隐约间,她心头也有些自知了。 大爷不再要她离开,反倒时时出现在她的身边,他不曾开口道破,但她知晓,自己仍是大爷的贴身丫头了。他不让她做任何粗重工作,连药圃和医堂也禁止她去打理帮忙--事实上,她也无法做这些事了,经过此次心疾之痛,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做的仅是替大爷摺衣梳头。

  救急不救穷,医病不医死。沉香自然知道,任三小姐医术怎般高明,也改不了她的宿命。 但,她不会恐惧悲伤的,会默默珍惜与大爷之间灵犀相通的感情,将他的一切保印脑海里,不要忘记;若这世上真有轮回,来生、来生的来生、无数个来生,她都不要忘记。

  从转醒后,思绪沉淀得透彻,她的心底极是平静。 然后,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在沉香静止的心湖上掠过波澜。 这一天,天空澄清,冬阳难得露脸,风里带着一几许暖和,沉香的四肢吸取不进暖意,依旧冰冷冷的,她呵了口气在掌心里,搓动着僵硬的双手,徒劳无功地想汲取热气。

  大爷今早又出了碧烟渚,她猜想,他将要远行了。这些天,大爷可能接下某人所托,要替人寻药,才会出渚与对方碰面或打听消息,等确定后,他会把碧烟渚的一切都丢下,直至东西追寻到手为止。那时,已过了多久?三个月?半年?抑或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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