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莫负沉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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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素问一点也不想说话,迳自捏着眉心。忽地一双小手按住他两边的太阳穴位,轻轻地、力道恰到好处地画圈按摩。他陡然睁开眼,沉香雪白的脑离得好近,细眉儿薄唇,稚气的眼底闪烁着明显可见的关切。

  “揉一揉就好了,沉香头疼时,娘都是这样做的。” 深深看了她一眼,碧素问并未阻止,再度合起双目,放松眉头,让那略感冰凉的指头在自己脸上游移……游移…… 若有似无地,他仿佛闻到她发上的清香。

  第三章

  大爷,起床梳洗了,洗脸水还温热着,不怕冻…… 大爷,这是今年买来的春雀舌,沉香把茶渣全挑掉了,您喝喝看…… 大爷,沉香替您梳头…… 大爷,渚边风大,沉香把外衣带来了…… 大爷…… 他忆起每回离家时,那丫头站在渚边渡头的身影,弱不禁风、飘飘袅袅,咬着唇一字未语,却拿着一对水样的哀愁眸子瞅着他。舟儿将他带往另一头,而她立在那里凝望,直至彼此消失不见。

  碧素问忽回过神来,这一觉,他似乎睡得好长好久。映入眼睑的一张白莲容面,她菱形的薄唇微乎其微地往上扬,敛着细眉,浓密的睫毛半垂。一冷凉的指头儿还停在两边额角,慢慢地替他揉推着,手劲纯熟轻柔,竟使他入梦中。

  对上碧索问深邃的眼,沉香安详地加重笑意,停下动作洗净双手,由桌上取来一杯凉茶。“老爷昨儿个钻研出的茶方,用下三流的药材煮出上等的醒脑茶。”

  碧素问眼光未离,依旧捕捉着沉香幽灵的眸子。 在梦中,渚边的风吹荡着那一纸剪影,距离已渐行渐远了,却始终记得她眉梢眼底的离愁,他的心些微浮动了。 瞪着她,碧素问脸上出现了深思的表情,疑惑而低沉地开口,“你来碧烟渚多少时候了?” 她抬起眼顿了一顿,随即又安然地笑,将茶杯双手合握着,歪了歪头颅思索,“唔……已经十个年头了。” “是吗?”碧素问有些愕然,苦笑了笑,“已十一八岁了。” “大爷今年巧届而立,下个月过完生辰,就正式满三十。” 方才打水进屋,怕弄湿衣袖,她卷上半圈儿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几近透明的肤色,一条条青淡的血筋瞧得分明。 碧素问由她裸露的腕调回视线,抛开心中莫名沉甸的感觉,不在意地爬梳了下头发,一只手臂又顺势低在脑后,充当枕头。 “过什么生辰?倒是你,耽误青春。” “大爷,您……说什么?”声音好小,她偏过脸去。 以火薰燃,则沉静遥香。他想着她的名字,犹记抱她在怀那时刻的冷淡,以及初时收她为贴身丫头的无奈心绪。二一十个年头的淡然无波,先天个性成就了冷眼面世,收了丫头以为是替自己招罪,却没料想十载寒暑流逝,习惯成自然,他依赖着她生活上的照顾,一切理所当然。

  “十八年华,该找个婆家。”他接过凉茶放回桌,下指轻拂过沉香冷度的指尖,日气像兄长一般,“你的病尚无法根除,拖延下去,不知要何年何月?碧烟渚将你困死在这儿了。”

  沉香绞着裙,两眼怔怔地盯着裙摺里一双手,不健康的白皙颜色,更称不上柔嫩光滑。她是个丫头,也仅是一个丫头啊! 摇摇头,她眼底又是认命的神态,“这病,三小姐一直计较着,沉香很感激;能痊愈,是老天爷恩赏,不能痊愈……那也无所谓的,反正……沉香已经习惯了。”

  碧素问两道剑眉深拢,唇抿着又启,“我不听丧气话。” “大爷,这不是丧气话,沉香很认真的。” 她温柔地一字一句,容貌楚楚可怜,当年的稚嫩已不复见,她是一朵不染不妖的清雪白莲。 然后,那对美眸欲诉情衷,缓缓地看向碧素问,“若真治不好,沉香一辈子待在碧烟渚,让三小姐替沉香续命,而沉香就伺候大爷一生一世,永远是大爷的丫头,这不好吗?”

  “胡闹!”碧素问轻斥一句,双臂不自觉地握住沉香两唇,眼神中未显现出多少激动,只认为事情不该如此。“你是练家千金,等病痊愈,该当返回河南,怎能一辈子为奴为婢?”

  能的!我愿意呵!沉香在心中呐喊,竟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口。曾盼望着与爹娘、青弟团聚,心心念念地算计着每个晨昏,十载青春,细细思量起,那团圆的意念竟薄弱如纸,愈沉愈入心湖底端,而浮现上来的,是眼前这名男子的清俊轮廓。

  “若沉香不在了,大爷……怎么办?” 闻言,碧素问微愣了愣,尚未斟酌过这个问题,但随即笑弯唇形,“你把你大爷瞧成什么了?还是个三岁孩童吗?”他伸手抚摸沉香过腰的长发,握着一手的丰厚柔软,“你像我的亲人一般,见你病痊愈了,有美好的归宿,大爷心里将会十分高兴。”

  “是吗?” 沉香微仰小脸,眼睛是两口深渊,幽幽低语,“大爷真这么想着?” “当然。”碧素问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明白少女心事。 忽而,沉香瑟瑟地打了个颤,双臂相互抱紧,将头偏向一边。然后,她觉得一件外袍覆上了身,他的大掌就搁在自己瘦削的肩膀。 “以后别穿得这么单簿,容易着凉。你懂得照顾你大爷,偏不会顾着自己。” “怎么了?抖成这样。”见沉香低垂着颈项,突然沉默起来,碧素问疑惑地皱起眉,将她细洁的下颚扳过来面对自己。瞧清了沉香的模样,他愕然地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沉香默默不语摇摇头,垂下眼睑,珠泪儿竟是成串成串地沿腮落下。 “心口疼得难受?”他知道她发病的徵兆--雪白的额布满汗水,说不出话也难以呼吸,和现在的情形十分类似。怕她又要伤害自己地咬唇忍痛,碧素问的手指已抵开沉香的小口,喊道:“你忍着,我抱你找三娘去。”

  “不要……不用的,大爷……”她拉下他的手,稳住呼吸,“沉香没事。” “可是--” “没事了,不痛了。”她撒了谎,心口仍旧疼着,是一种无形的痛楚 她弄不清自己到底想求什么,大爷虽说性情淡然,却是厚道之人,他待她千万般的好,因为他祝她如同亲人。这不够吗?只要朝朝暮暮陪侍在他左右,见着他的人,听着他的声音,这还不够吗?

  十年岁月,她多少受了他的影响。三小姐教丫头们辨药记名,霍香姐带着她学习管理医堂和帐目,她由成日躺卧在床的病女娃儿转变成碧烟渚上不可缺少的一员,但她的感情和思想一直是以大爷为重心,视大爷的话为圭臬。大爷不爱人家哭哭啼啼,她克制着自己不在他面前掉泪,就算乍临的心痛恶意地折磨着,她也会咬紧唇齿硬忍下来;大爷性喜安静,她更是少言少声,即使笑,也仅是菱唇微弯。她事事以他为重,她是他的贴身丫头。

  “大爷……”望入他俊朗眉目,沉香努力让语气不带失意,“别为沉香操心,耽误我的不是碧烟渚,是我自己。这一身病……此生此世,沉香决计不嫁,也免拖累了别人。”

  大爷动怒了,她感觉得出来,他的手指僵硬地贴在她苍白的颊边,深刻的轮廓变得刚毅,一句话也不说,还自端详她的脸。 “您不要生气,大爷……不要生气。” 沉香勉强扯出一抹笑,他的掌覆在她的颊上,她的小手则裹着那只大掌,“您不爱听,沉香不说了。” 她从何处而来?有时,碧素问让这问题困扰着,这小他十二岁的丫头总能知悉他内心所想,单是一个眼神扬动,她已了然他的情绪。 抚着她脆弱的容颜,正要打破沉默,外头就嘈杂了起来;由敞开的房门望去,一个翠绿的身影莽撞地冲了过来,边喳呼着:“沉香,救命啊!你得救我啦!”煞住脚步,定眼一瞧,她喊得更响,“沉香、大爷……你们干啥儿靠得这般近?”

  经她一说,碧素问挑高了眉保持着原来动作,倒是沉香,急急拉开脸上的大掌站起身,一向透白透青的肤色竟微微嫣粉着。 “麝香,你规矩还没学好吗?”碧素问边转动着凉茶的杯缘,眼光横向闯入的丫头。他语气不愠不火,但麝香就觉得头皮一阵麻。 “麝香知错……以后不、不敢啦!人家是找、找沉香……”她来碧烟渚不长不短,也有四年光阴。当初一是因碧灵枢见沉香灵巧,亦兴起收个贴身丫头的念头;二是三娘已及笄,该招个丫头近身伺候,所以碧烟渚一连又收入两名丫头,麝香为三娘所用,另一名茴香丫头则给了碧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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