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难得铁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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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

  无缘见亲娘一面呵……可他心底知道,娘亲定是个教人百般怜惜的好女子,才能动摇了爹冷然面具下的柔情,令人难以忘怀。一想起爹要娶别人,他就要有个"后娘"忍不住,丹心的五官皱成一团。

  这时,铁无极突地眯起双眼,浓眉淡拢,他低声一问,打断男孩的思绪,"那是什么?"

  丹心随着爹的视线瞧向自个儿的胸膛,他袄衣的襟口不知何时松了开来,露出两只白色的长耳朵。

  "没什么的!"他慌张地想伸手盖住,可惜为时已晚,那毛茸茸的东西挣扎地探出头来,撑开了整片衣襟,两颗眼睛圆溜溜的,竟是一只雪白小兔。

  "是……小兔……"见事迹败露,丹心闷声回答,然后他咬了咬牙,一手握住那对长耳朵将它捉出,有些犹豫,有些不舍,他仍是放了手,那小兔跌在雪地上,瑟瑟地缩了缩身子。"它好像冻坏了……刚才经过梅林时,丹心在路上拾着的……"

  站直身子,丹心勉强自己不去看地上发抖的白团,心中早懊恼不已。

  在他心中,阿爹是高高在上而无所不能的,他教育他的方式一向严厉而少温情,但阿爹应是重视他的,要不然也不会亲自传授他武术,还聘请名师教他读书习字。他不要爹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十二岁了,已称得上是个小大人,而将来他会成为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和爹一般地受人敬重。

  至于那只小兔,他真后悔拾了它,阿爹肯定瞧不起他这种举动的。

  铁无极将男孩自责的神情全瞧进眼底,静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把衣襟扣好。"

  "是。"丹心大声一应,垂下头,两手将袄衣的盘扣重新结好,那神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是多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而那只被"丢弃"的小兔真冻坏了,跳着跳着,想寻求一处温暖,它在铁无极的衣摆下流连不去,圆滚的身躯蹭着衣料,接着偎近他的鞋边。

  就在丹心担忧着他是否会一脚踢开兔儿时,铁无极却丢了句话,"若喜欢,就养着吧。"

  "不是的。"男孩急急辩解,"丹心没有喜欢小兔……"

  铁无极未做反应,没再理会丹心,越过男孩,他朝着那片梅花如雪的林间走去。

  自己无法恨他。铁无极再明白不过了。

  虽然这男孩的存在,证实着妻子的不贞和手足的叛情,他们对他不起,但铁无极知道,他恨不了丹心,早在第一眼瞧见男孩红润的小脸时,他便决定要好好待他。让他习武读书,要他勇敢坚强,无时无刻不在锻炼他,望他做为人中龙凤、成为磊落光明的青年。

  他是他铁无极的儿子。

  负着手,铁无极愈走愈远了,雪地上留下淡淡足迹……

  立于原处的丹心望着父亲的背影,呆愣了愣,掉头偷觑了小兔一眼,他重重地甩头,接着,毅然决然地举足奔去。

  ???

  少红尘纷扰,无世俗争端,时见白云烟袅、或感清风徐来,这青山中的"水月庵"仿如化外之境、不沾片尘。

  原本应属庄严的佛堂净地,那西院外头的石板园里,竟有孩童们席地而坐,围绕在一名白衣女子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闹着。

  "兰姐姐,好不好再说一个故事嘛?香香好想听喔……"

  "兰姐姐,大宝也要听!"

  "还有珠儿。"

  "虎妞也要啦!兰姐姐?quot;

  七、八只小手扯着贺兰的衣袖,不知谁在她雪白衣料上印了一记黑手印,她不以为意,反倒掏出绣绢,替某个男童拭去鼻下的脏污。冬阳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沐在金色光芒里,安详得直教人想去亲近。

  "兰姐姐,小三子脸也脏了。"那壮小子扑进她怀中,仰起脸,憨憨地笑,嘴边沾着两块黑污。

  "小三子今早没洗脸吗?"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宠溺。她边问,将绣绢折至干净处,细心地替小三子擦净。

  "唔……"小三子没回答,闭着眼,发出满足的咕哝。

  一旁见状的孩童有些吃味儿了,全紧紧地挨过来,又是一阵的七嘴八舌。

  "小三子最脏了,没洗澡也没洗脸,兰姐姐,你会被熏得臭臭的。"

  "胡说!"小三子突然抬起头,竖眉瞪眼,"昨儿个我洗过澡,还差点儿被初定师太刷下一层皮哩!"接着他转向贺兰,憨笑着,"兰姐姐,下回您帮我洗澡好不?"

  "羞羞羞,你是三岁小孩吗?连澡也要人家帮你洗。"虎妞朝小三子扮了个鬼脸,"难不成吃饭也要兰姐姐喂?"

  "唔……这主意倒好。"小三子搔了搔脑袋瓜。

  "好了,别又斗嘴了。"贺兰柔声地制止,一手摸摸虎妞的黄发,一手搅着其他的小孩,在她眼中,每个稚子皆是宝,需要无边的关爱。

  "兰姐姐,虎妞好听话的,虎妞不跟人闹脾气了,您说个故事嘛…?quot;那女孩磨着她,娇软又天真的小脸是一项利器,贺兰是没法抵挡的。

  "唉……"终于,她叹了口气,美眸中闪烁笑意,"这一早,兰姐姐说了好多好多故事了。"

  "一定还有啦!"所有孩童全冀望地仰起脸蛋,"兰姐姐--"

  "嗯……既然如此,"黑亮的瞳子动了动,她唇边的酒窝也跟着跳动起来,"你们先把兰姐姐教的诗背出来,我们再来说故事。"

  "好!"小三子很"勇猛"地答应,"我会背唐诗三百首。"

  "吹牛小三子。"虎妞跟他又卯上了,"你只会一首,才背不出三百首呢!"

  小孩们哄堂大笑,连贺兰也笑声铃铃。

  小三子瞧见了,脸涨得红红的,急急地喊:"不是一首,我会很多首,我没说大话!"

  贺兰看他快哭了,放低身子揽住他,安抚地拍着男孩的背,"喔,没事没事,小三子最聪明了,掉眼泪就不是勇敢的小三子了。"

  "我才没有掉眼泪,"他挣出贺兰的怀抱,倔倔地嘟起嘴。

  "好啦,"贺兰摇了摇小三子的手,环视身边的孩童们,轻快又温柔地说:"我们一起来背诗,背完了,兰姐姐说一个樵夫和大狼的故事,好不好?"

  "好!"小孩异口同声,点头如捣蒜。

  于是,石板园里,女子温婉的嗓音与童稚清脆的声调交着不分,念念吟吟。此时小鸟在枝头,凝神细听,远处还传来比丘尼的梵唱,孩子们就这么背着诗,跟着那美丽女子一首首的念下去。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

  "兰儿。"一声略沉的女音响起,介入这刻的欢愉。

  贺兰循声望去,见那女尼立于檐下,脸上神情颇为怪异。

  她站起身子,盈盈走去,"见定师太,您找我有事?"

  那女尼颔首,望向贺兰身后的一群孩童,温和地说:"厨房烘了些芝麻烙和糖火烧,还不快问初定师太要饼去。"

  孩子们一阵欢呼,一溜烟便不见人影了,只剩一个瘦小女娃,她紧靠在贺兰腰侧,苍白小手牢牢抓住女子的衣裙。

  "盼语不去要饼吃吗?"见定师太弯下身来,和蔼地问。

  女娃不说话,摇摇头,将脸埋进贺兰裙褶里。她是见定师太云游四海时带回来水月庵的小孤女,原是平凡幸福的人家,却遇上抢劫杀人的强盗,双亲为了护她,双双死于匪类刀下,幸而见定师太路过,救下她一命,但自那时起女娃便不会说话了,见定师太替她取了名字,叫盼语。

  水月庵收留的孩童们皆是身世堪怜者,有些被狠心抛弃,连父母什么模样也无记忆,有的则因天灾、祝融夺走家园,而成顿失怙恃的孤儿孤女。盼语很认生,初至水月庵,那眼见父母被杀的惊惧仍印在脑中,时时在梦里纠缠着地,还曾狠狠地大病一场,是贺兰日夜不分守在她身旁,喂她吃药,不住地在她耳边软语,那话音呢喃柔软,如同娘亲……

  等盼语清醒过来仍是不说话,却习惯跟在贺兰身边,寸步不离。而贺兰也因她年纪最幼,既瘦又弱,在这群孩童之中,她对盼语有着万分怜惜。

  拍拍女娃的背脊,贺兰轻声安抚,"我同师太说话,盼语莫怕,兰姐姐不离开你。"然后她掉回头,接触了见定智慧的眼光。"师太寻我何事?"

  见定深深看了她一眼,迟缓地启口:"威远侯府送来家书一封。"

  闻言,贺兰双颊白了白,抿着唇不发一语,心却微微刺痛。

  家书浚∧鞘嵌嗖豢伤家榈囊桓龃识跻膊桓彝耄矗褂?quot;家"。

  "所为何事?师太可否告知?"她力持平静,可惜语调里泄漏了不安。

  见定踏出屋檐步入石板园内,细眯的眼里,带着对尘世的无奈与怜悯。过往,她亦是悲情者,因历练了大悲哀,才修得大慈悲。

  "那送信人前来告知,威远侯几日后来访水月庵,届时,你的兄长与你爹爹的亲信兵队亦会同行--"忽地,见定转过身躯,直直盯住那张秀雅丽容,睿智眸里似有忧心,"这回,水月庵怕是保你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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