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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容韬下定决心,打算下床一脚踢开门板时,外头有了动静,那扇门缓缓拉开,教他心动又心痛的人儿终于出现,当下容韬想也未想,迅雷不及掩耳将脚收回棉被中。

  那股气息强烈熟悉,甫进船舱,卿鸿又想落泪了。

  他是灿,不是那个人,不是!不是!不是!

  卿鸿拼命在心中三令五申,暗骂自己没用,她逼自己抬起螓首,脸色苍白对住床上的男子勉强微笑,鼓起勇气说:“那一天,我很失态……你没摔着吧?”

  容韬眼光无法移开,双臂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冲动,他想将她拥进怀里,又怕适得其反,用尽力气控制着,每根指头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我没事。”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心力维持冷静,感觉呼吸愈来愈粗重。“过来坐这儿,陪我聊聊。”

  卿鸿见他所指的地方,是点燃火炉又离他好近的床沿,心中警铃大作,不是顾忌他而是担忧自己,她怕感情把持不住,又要在人前失控了。

  摇摇头,她歉然地道:“我得整理些东西,很快就出去。”

  唇冻得都发白,身子正颤抖着,她还要出去?!还敢出去?!

  怒气和痛楚很快地将容韬淹没,瞪着卿鸿,他脑袋如车轮转动,要斟酌出最完美的方法来解决窘境。

  “待在里头不好吗?”他问,不难听出语气中的烦躁。

  卿鸿略略慌乱地扬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力持平静。

  “我仔细思量过了,我、我毕竟是要同你们分开的,蝶飞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你下落,现下大事已定……我不能耽搁,该要独自继续行程。”一方面,她也要逃离他,那感觉愈来愈奇怪,令人心悸难平。

  蝶飞与几名部属下船打探滇门的消息,而灿应无力阻拦她才是,要走就得趁时。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卿鸿温柔叮咛,“你要好好休养,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早日解除。”

  不等容韬反应,她径自在桌上摊平一块四方的布巾,将折叠好的衣物放在中央,然后又在矮柜中取出她娘的骨灰坛,小心翼翼地包裹妥当,连着那些衣服一同用布巾绑紧,结成一个包袱,她掂了掂重量,确定骨灰坛被安稳地系紧了才安心,未到四川故乡,她不得已,这一路上只好让娘亲暂时屈就。

  状况来得仓卒,容韬一时之间难以反应,眼睛瞪得直勾,怔怔地随着卿鸿忙碌的身影移动,看她摊布,看她取衣,然后是那个用黄巾包裹的小坛,一入眼他已然明了,心智终于被召唤回来。

  “那是什么?”他明知故问,忆及那晚,他见到她躲在棉被下哭泣的模样,当时愤恨和怒涛盲了他的眼,体会不了她失去亲人的伤痛,而他给予她的不是温暖的慰藉,是残忍的打击,让一颗心支离破碎。

  卿鸿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柔声的道:“是我娘的骨灰,我得带她回四川成都,让她和爹爹死能同穴。”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由腰间解下一只精致的绒布袋递给了容韬。

  “想麻烦你一件事,这个东西请你转交给韬,说不定……他用得着。”

  容韬迟疑地接下,拉开那柔软的绒布,心蓦地纠结。那是一块令牌,以黄金给出龙形、刻有皇帝御印的金龙令,众生梦寐以求,见令如见天子。

  她还在乎他?替他双重的身份担忧吗?容韬心头燃起小小的希望火苗,哑声低问:“从此你……不回京城?”

  卿鸿又是一怔,睫毛低低垂着,掌心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幽幽地说:“还能回去吗?有什么值得眷念?原是将心遗落,但这个孩子弥补了一切,我有他便足够,一生已别无所求。”

  “什么叫别无所求?!”容韬急了,按捺不住自己,声音不由得提高,“孩子的事打算瞒一辈子吗?你一个妇道人家,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返回故乡也是举目无亲,你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又拿什么养活孩子?”

  “我……我……”卿鸿眼睛大大睁着,不是回答不出他的问题,而是炫惑于他的神情,朱唇动了动,她嗫嚅着:“我会做针线活儿,也能裁缝衣服,多少可以糊口。另外,我记得老家院子有一小块田圃,虽然荒芜了,再整理整理也可以种些蔬菜,留着自个儿吃,或担去市集卖都行的……”声音愈说愈小,因为床上的男子死命地瞪住她,方寸惊惧的跳动,她依然坚持把话说完,“你别瞧不起人,我、我不会让孩子饿着的,从现在开始我就一点一滴慢慢攒钱,将来给孩子吃好的、用好的,还要让他上学堂。”

  她说错话了吗?!室内陡地寂静无声,气氛紧迫得难以呼吸。

  “你、你做什么这样瞧我?”

  卿鸿心跳如擂鼓,戒慎恐惧地看着他,想哭的情绪又来欺负人,她觉得自己病了,眼前明明是灿,她却丧失了分辨的能力。

  容韬气得欲吐血。听她的意思,真要让他一辈子见不到孩子!他绝对相信她的话,让孩子吃好用好,为了孩子她可以榨干身上最后一滴血。容韬心痛得头晕目眩,觉得体内气血翻腾又要走火入魔了。

  “你就这么天真,以为容韬会善罢干休吗?他若有心,早晚会追到四川,那时你又该如何?”不能发怒!不能发怒!他不是来生气的,是要求她原谅!容韬不断的心理建设,自制力消耗得太快,情况很不乐观。

  卿鸿颦眉,锁住淡淡的忧愁,低低长叹,那神态无比柔弱却又无比坚忍。

  “该如何?我不知道呵。”摇摇头,抛不开千丝万缕的愁绪,她苦苦一笑,“逼不得已……也只好再逃了。”

  “若他是真心诚意乞求你原谅呢?他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恨不得杀死自己,对他……你可还有感情?”他问得心惊胆战,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卿鸿握紧包袱,垂眼瞧着自个儿的手指,沉吟一会儿,她终于轻放双唇,声音带着求饶的意味,怯怯的说:“为何还要问?我曾对你坦然,这一生一世难以忘却容韬了。心会痛,想一回便痛一回,我不愿勉强自己,就由着它痛楚吧!久了,也就习惯了。孩子没有父亲,是我对他不起,我会加倍呵护他,将来孩子若是问起,我会告诉他……我、我爱他的父亲,很爱很爱,会走至这般田地,谁也无力控制……”

  这番话震傻了一个男子。

  容韬的目光直勾勾,一瞬也不瞬的,眼底有两簇灿烂而热烈的火花,在那儿跳动鼓舞着,俊颜一阵白一阵红,他凝视着她,心中有着无法形容的狂喜。

  天啊!她爱他,她依然爱他!脑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个讯息,在这一份强烈的激动里,容韬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怪异的空气迫近,心中的不安正无形扩张,卿鸿猛地抬头,禁不住发出惊喘。那、那明明是容韬的眼神!明明就是的!

  她又犯胡涂了,眼又花了,是这样的!一定是!卿鸿在粉饰太平,模模糊糊知道事有蹊跷,可却没胆子印证。

  “我要走了。”掳紧包袱,她丢下话,头也不敢回,匆匆走了出去。

  容韬尚未回神,沉沦着、陶醉着,恍惚地傻笑。卿鸿的话仿佛是定心丸,镇住他动荡不安又万分沮丧的心绪。他要她的人、她的宽恕、她腹中的孩子,更要她的心,这一切原就在他的掌握,怎能让她由身边溜走?

  “卿儿!”容韬大喊,奔雷般追了出去,四下张望,轻而易举找到她的身影。

  就在一旁比邻而停、较为小型的船只上,卿鸿正同船主询问,希望能搭上前往四川成都的顺风船。

  那声叫唤传来,卿鸿快要晕倒了,全身不住地打颤。这是恶梦!绝对的恶梦!她不敢回头,紧张无比地求着船主,“拜托你,不管是不是去四川,能不能现在开船?我、我可以给你钱,我求你,求求你……”她惊悸惶恐,知道那人朝这边逼来了,她已经语不成声。

  “嫂子……我……”船主支吾其词。

  卿鸿压根没听见对方的称呼,逃走的时机丧失,她急了、昏了,存着鸵鸟心态想找地方躲起来,二话不说,她立即往船舱方向冲,才拉开门板,脚步尚未跨人,她整个人如同遭受雷击,脸色白得像张纸,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眼中满是无助,唇上无丝毫血色。

  船舱里头,是真正的容灿。

  一切,昭然若揭。

  “卿儿。”一转眼,容韬来到她身后。

  谁在唤她?心好痛、好痛。卿鸿恍惚转过身来,眼光迷迷的停留在那个男子脸上。想笑,她该要大笑才是!有谁像她一般永远让人玩弄,让人当成傻瓜戏耍?她是天字一号的笨蛋!

  “卿儿!”容韬痛楚低喊:“不要笑,不要笑!”

  不仅是想,原来她真的笑了,笑得眼泪流了满腮,水雾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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