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问君暗自颦眉。就知道这位四殿下脾气古怪,可是这样公然让自己下不了台也未免太放纵了。她思量着是该端起太傅的架子训斥几句,还是看在他皇子殿下的身分上暂时不与他计较?
就在这时,圣怀璧从座椅中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所有公文的最远程,微低下头看着脚边摊开的那份公函,立定片刻就移步到旁边那一份去,就这样站一站,换一换,片刻工夫他已经看了十来份了,然后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下,回头问道:“洛川那里的防洪堤坝是谁负责的?”
一名工部的官员走近前说道:“是下官负责。”
第1章(2)
圣怀璧看他一眼,说道:“洛川那里已经二十年没有重修大坝了,就是因为没有钱吗?怎么洛川县令交上来的公函写得语焉不详的?”
那官员表情微变,说道:“洛川那里的地势比较复杂,土质偏松软,山上又多是坚硬的花岗石,修筑堤坝所需的土石要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所需的银子比别的县就要多好几倍。每次上公文到户部要银子的时候,户部都怀疑是洛川县自己贪污挪用,坚决不批,打回去让他们重算,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年了,所以一直没有批复下来。”
圣怀璧笑道:“真是有趣。洛川遇到的难题,难道就仅限于洛川吗?周边其他县都没有这个问题?”
“嗯……也有一两个县是如此。”
“那人家是怎么批到银子的?”
那官员尴尬地说道:“每年官员返京述职的时候,大小官吏都会到户部问询一下各地拨款进展,唯独这洛川县令不善人事,所以……”
“原来如此,”圣怀璧不禁笑出声,“就是说别人都会给户部送点好处银子,偏偏这洛川县的县官是个愣头青,都不知道讨好卖乖,也学不来孝敬手段,只知道傻乎乎地直接要银子,谁会给他。”他回头去笑令狐问君,“我就说这工部都是木呆呆的匠人,连送上来的公文都这般无趣。”
令狐问君刚刚本想申斥他几句的,但是他刚一开口,她的话就咽了回去。
这位四殿下……还真有几分奇怪。不是奇怪在他那刁钻古怪的性格上,也不是奇怪在他将公文放在脚边,快速浏览就可过目不忘的本事,而是奇怪他能一针见血地就发现公文中的要害之处。要知道透过外表看到内里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是不是因为他自幼在宫中长大,所以就比别人多了一分敏锐的眼力和敏感的心思?
令狐问君不由得将轻视鄙夷他的心思收了起来,见他望着自己笑,她也回以一笑。“既然今天四殿下是来工部见习,不知道四殿下有何高见?”
“说来说去,不就是让我替工部去和户部要银子嘛,太子哥哥可是个铁公鸡,素来无利不起早的,就算是我去说,也未必能说得动他。”他看透她的心思,却摆出一副要推个干净的架势。
这本在令狐问君的意料之中,于是她说道:“工部也好,户部也好,都是圣氏的天下,无论是四殿下还是太子,亦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四殿下若能把这个道理和太子讲明白,不怕太子不拨钱。更何况,汛期已到,倘若不加紧加固堤坝,一旦造成决口,户部要出的赈灾银子会更多。”
圣怀璧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说的有理。”他只赞了这一句,对于帮工部要银子的事情却不置可否,继续往下看着公文。
令狐问君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转身走向后院。
这一上午,她并未过问圣怀璧是如何处理那些公文的,工部尚书卸任之后的这半年,工部一直没有新的尚书继任,工部的大小事情就都交由她来决断。她在工部常驻的时间比在丞相府都要久得多。
但是对于工部的事情她并不是很懂,这里牵扯的知识实在是太多了。她虽然曾在玉阳学过几年农耕水利之术,但是最核心的技术依然未能一窥究竟。到了工部这里,才知道千头万绪真的并非短短几年就可以旁观学得,心中不禁暗恨自己浪费了那几年的时光,因而她更加勤奋好学地向工部最精通此道的人士求教,有时候聊得晚了,天色都已黑了也不知道。
今天她询问关于修筑堤坝的一些数据该如何推算才能最为精准,与工部侍郎方宏又是一口气聊了两个多时辰,一转眼她忽然想起,“啊,应该过了吃午饭的时辰了吧,方大人,今日又耽搁您不少时候,嫂夫人必然要怪我了。”她语带歉意地笑道。
方宏比她大了十来岁,为人很是风趣,早已成家立室,与她很快就成了朋友,所以两人说话时也轻松许多。
此时方宏笑道:“拙荆很是佩服丞相大人,她知道身为女子要想立足朝内有多不容易,所以托我向丞相致意,说您不愧是女中巾帼,改日还想请您到府上坐坐,只是不知道下官是否有此荣幸?”
“嫂夫人相请,我是一定要去的,等忙过这两个月吧。”她笑着起身送行。
方宏家离工部不远,每日中午都会回家和妻子用过午饭再回来处理公务。看他们夫妻成亲十余年依然如此鹣鲽情深,让令狐问君不禁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多少女人在佛祖灯前求了一生,求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个懂得爱自己的丈夫罢了,那方夫人真是有福之人。
她和方宏走到大堂时,只见刚才铺摆了一地的公文早已不见了,长长的两条大桌案被摆在堂内,上面放了大大小小的食盘果盘,左右两排官员分坐条案两侧,正眼巴巴地瞪着桌上的美食
多少女人在佛祖灯前求了一生,求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个懂得爱自己的丈夫罢了,那方夫人真是有福之人。
她和方宏走到大堂时,只见刚才铺摆了一地的公文早已不见了,长长的两条大桌案被摆在堂内,上面放了大大小小的食盘果盘,左右两排官员分坐条案两侧,正眼巴巴地瞪着桌上的美食。
“这是怎么回事?”令狐问君讶异地看着眼前景象,不明就里的看着四皇子。
圣怀璧从条案最前端一下子站起,端着笑走过来道。“可终于等到丞相大人了!丞相大人再不出来,我可要先饿死了。”
“殿下……是在等我吃饭?”她明白过来,看到一众官员苦着脸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被饿多久了,眼见美食当前,竟无一人敢动一下筷子,真是可怜。
他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就扯到桌边,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在等丞相大人啊,您是父皇亲指给我的太傅,哪有师父还没有用饭,弟子先大快朵颐的道理?丞相请坐。”说着已经将她按在自己手边的座位上。
令狐问君因为早上起得晚了,也没有吃早饭,一直和人谈话到现在,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于是便说。“既然如此,我等就感谢殿下的盛情款待了。”
看这一桌的美食,精致得都像画一般,看就知道肯定是出自宫廷御厨之手。工部的人素来节俭,极少会如此铺张,看来把圣怀璧叫来,还能为工部的人赚得一顿美食,也算是她为工部做的好事了。
她先拿起筷子夹了最靠近自己的一盘时蔬青菜,圣怀璧则殷勤地将旁边一盘菜端到她面前来,笑吟吟地说。“丞相吃这盘吧,那青菜多单调无味。这是我最喜欢的七窍玲珑心,丞相吃最合适。”
一口青菜刚到嘴边不得不放下,她听到那菜名的时候,就知道只怕这四殿下又想故意闹事了,只得问。“七窍玲珑心,是用鸡心做的?”
他笑着拍手道。“太傅也有猜错的时候。这可不只是用鸡心,还有鸭心、猪心、羊心、牛心、狗心、猫心,合起来才可称作七窍玲珑心。”
令狐问君看了那红彤彤的菜一眼,心中有点恶心,“为了这盘菜,未免伤了太多的动物性命,只怕金城都没有这样奢华的菜肴。”
“金城早已没落,圣朝若再指望靠金城的财富平街财政,那才是荒唐。”他淡淡一句话,却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事实。
在座官员面面相觑,不敢置喙。
令狐问君则侧身看着他,问道。“殿下何出此言?我一朝三国稳固几百年,金城居功至伟,殿下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却眼晴盯着面前一盘碧绿的菜肴,津津有味地吃上几口后方才说。“吃饭时我向来不喜多言,丞相大人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咱们不说这个话题就是了。看诸位大人们都没了吃兴,丞相如何忍心让众位大人饿肚子?”
原来害人家饿肚子的竟然成了她?令狐问君咬看下唇……笑道。“好,那我们就先吃饭。”
这一顿饭,因为两位主子突然变得沉默不语,列席的官员更是不敢多言一句,十几个人吃得安安静静,气氛很是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