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九莲长大了,她看得出他羡慕着孔贵妃和巳太一的母子相处,想从她身上得到几许母爱,她也想给,可深植在心的仇恨缠住她的手脚,就算想,她也给不了,只能疏离着他。
直到他十二岁生辰前,她失手拿着烛台伤了他,她才确认自己的心生病了,为了保护他,她只能将他迁居到福缘殿,让宫女们照料。
此后,她更不愿见他,唯有宫中庆典时,才会与他碰头,而他也逐渐成长,尽管脸上抹满笑意,她却看得出这孩子变了,他已经知道她是他的杀母仇人,恨着她,也不再向她讨取丝毫亲情,一如当年的她不愿向父亲渴求温情。
他的心和她一般,病了。
可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她能做的,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他,让他在宫中不受半点伤害。
直到东甲回报,她才得知,原来向皇上告假离宫的他人跑去映春城,甚至阻止东甲等人杀害楚嬷嬷。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应该比她还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然而他依旧决定放楚嬷嬷走。
后来他终于回宫,并特地到长生宫见她。
她直睇着他,突觉这孩子不一样了,看着她的目光不再有恨,更没有任何算计,他突然掀袍,双膝跪下。
“母后,求你帮我。”
她怔仲地看着他。这从来不曾求过她的孩子,竟如此卑微地请求她的帮助,更教她不敢相信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瞧见渴望的亲情,他竟在向她讨取一份爱……她以为这孩子是恨她的。
傻孩子,何须求她,只要是他所愿,她必当倾力相助的。
“所以,这全都是你的功劳。”说完长长往事,晏若水吁了口气,看向梁歌雅。
“如果不是你,那孩子断然不会接受我这个母后。”
而梁歌雅早已泪流满面。
她以为母后的情冷性情是天生的,可想来她也真傻,这天下怎会有人天生冷情,若非环境造成,怎会有人无感自己的情绪。
“你哭什么?”垂睫瞅着她,晏若水抹去她颊边的泪。
“没什么好哭的,我已经万分感谢老天,让我和九莲得以相认,如今你又添了皇孙给我……这已足够。”
“母后……”她以为自己是棋子,可没想到母后的处境却比她还要艰难。
“我早已不渴望爱,如今有你和九莲、小雅莲便已足够,我这一生没有缺憾了。”
“如此说来,朕可真是负了你。”
门突然打开,晏若水才惊觉巳慎思和巳九莲就在门外,她神色难得微慌道:“太上皇和皇上怎会在外头?”
“本来要进来,可听你说起过往,朕父子便在外头听着。”巳慎思缓步走进。
“不过随口说说,太上皇可别搁在心上。”说着,她将孙子搁在床畔,让媳妇可以腾出手抱住,随即起身。
但一起身,许是久坐脚麻,她踉跄了下。
霎时,有四只手将她扶住,她抬眼望去,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曾经倾心又将她伤至心死的夫君。
“母后,小心。”巳九莲抓着她的手,满脸担忧,魅眸微微泛红。
“不碍事。”她淡淡扬笑,拉开他的手,却发现还有另一双手环抱住自己,如此亲密,教她极不习惯。
“走吧,朕扶你到偏殿坐着。”巳慎思不容置喙扶着她。
“别扰着小两口说体己话。”
她虽然感觉不自在,但还是由着他。
两人来到偏殿,早有宫人在茶几上布上热茶和一盅热食。
“你可知朕为何要册封你为后?”才刚扶她在锦榻上坐下,巳慎思便发问了。
“不就是要制衡孔家。”
“不,朕是那时在首辅府上,看见你穿了一双破鞋才对你留了意,朕忍不住想你这假扮丫鬟也未免太用心,就连鞋都如此讲究……朕推想你在首辅府过得不好,怕你进宫又被人欺,才册封你为后。”
晏若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朕还知道你是故意要把酒洒在朕身上。”巳慎思低笑,手搁上隔在两人面前的茶几。
“是吗?”她淡笑。
她那拙劣的手法,他就算识破,她也不觉得奇怪,教她震惊的是,他竟是为了保护她才立她为后。这话就算是谎话,也让人开心。
巳慎思掀开热食的盅盖,飘出淡淡甜味。
“朕一直以为你对朕没有半丝情意,后来有一天你的女官送来这甜粥,朕才知道你是对朕有情,可待朕想待你更好时,你却冰冷得让朕不想待在宫中。”如今想来,才知道是阴错阳差。
他没想到,她竟会听到他和国舅的谈话。
晏若水怔怔望着他手中的甜粥,怀疑自己是在作梦。
“尝尝朕的手艺是不是如你那般好。”巳慎思拿起玉调羹,舀了口吹凉,不容抗拒地喂着她。
“好吃吗?”
她未语泪先流。
“若水,朕亏待你了。”他紧握着她的手。
他是天生武将,厌恶朝堂上的纷扰,甚至无心打理,才会将祸事延至下一代。
晏若水摇了摇头。
“太上皇未曾亏待过若水,若水一生孤寂,原以为会如此到老,然而如今得知太上皇的情,还有九莲、歌雅为伴……这一生已经足够。”
原来是她把心封闭得太紧,太怕受伤,未曾查明便迳自下定论,才会让彼此越离越远。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终究一无所有,岂料原来她早已拥有一切,只是不曾发觉。
“不够,朕还在想,改日带你到映春城,让你看看那里的风光,咱们一道踏雪,再也不管这宫中琐事。”
“好,太上皇在哪,若水便在哪。”
“就这么说定了。”
“嗯。”她轻声应着。
许久以来巳慎思这才又一次瞧见她唇下的小小梨涡,那般惹人怜爱的甜美笑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