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大鹏啊,」荆三哥看到人家教训小孩,笑他道:「你胡子刮一刮,脸上带点笑容,别老吓着小孩。」
「不行哪。」荆大哥听到了,也来给他意见:「坏人凶,我们大鹏得长得比坏人更凶才行。」
「说的也是。大鹏其实还挺俊的,要真打理起来,就是个书生了,所以还是得留点胡子,看起来才有当捕头的悍气。」
「大哥,三哥。」他抹了抹脸上的胡须,解释道:「我衙门活儿忙,胡子就随它长,我待会儿找把刀子剃了。」
「不忙。哥哥们说说罢了。」荆大哥抚了自己的长胡子,不忘趁机说教:
「留了胡子就是大人了,我说大鹏你赶快娶妻才是正经的。我已经当了爷爷,爹当了曾祖,咱家都四代同堂了,我的孙子还等着喊你未出世的孩儿一声叔叔。」
荆大鹏瞧向歪在荆壁膝前的小男娃,都一岁了,正在学步,幸好只会咿咿哑哑流口水,不会开口喊他一声八叔公。
荆家村的小娃娃一个个蹦出来,他的辈分越来越高;虽说他早就是一堆孩子的叔公伯公舅公,可自家亲哥哥的孙儿却让他惊觉到,自己年纪真的不小了。
但,生活忙碌,风尘仆仆,刀光剑影,他不愿再添个挂心的人。
「你当捕头的,水里来,火里去,凶险啊。」荆大哥明白小弟的心事,也不再提婚事,而是语重心长地道:「大鹏,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大哥。」
第2章(1)
荆大鹏回家住了两天,荆家村便热闹了两天。
第三天临走前,婆婆妈妈们拉着小田,依依不舍地话别。
「你不知道大鹏他有多担心你,半夜还到你房门前走来走去。」
「不,荆大爷他不是担心我。」小田一双大眼滴溜溜,坚定地道:「他是担心县城的公务,半夜醒了睡不着,这才走来走去想事情。」
「他平常就这样?」
「是的。荆大爷永远以公事为重。」
「别再叫他大爷了,喊声大鹏哥哥不是很亲切吗?」
「小田不敢。荆大爷是小田的恩公,小田应当尊他一声荆大爷。」
「叫恩公多见外,不如叫相公。」女眷们全笑了。
小田羞红了脸,低头绞手里的帕子。
荆大鹏始终冷冷地观察她。她会演,忒会演,即便此刻他以捕头身分宣布她是女贼,不是劳什子丫鬟的,他确信在场一百个人,有一百零一个不会相信。
骗吃骗喝了两天,她吃得是容光焕发,春风满面;他则是被逼婚到灰头土脸。昨夜睡前,娘偕同嫂嫂姊姊姑姑抓他过去谆谆告诫,说是姑娘家名节重要,小田都跟了他,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得及早给人家一个名分才是。
若非他坚持「帮小田姑娘找到亲人,了却一桩心愿后,再来谈婚事」,恐怕他就要被逼着在祖先牌位前和女飞贼成亲了。
他自有打算,带「小田」回南坪后,若她真是贼,自是判罪下狱,将来有人问起,他只消说她的家人带她回家了;但若是清白的……
喝!她总得回她自个儿的家吧,难不成他还真要打地铺收留她?
「爹,娘,孩儿走了。」也该道别了。
「大鹏,」荆老爹微笑道:「爹娘有你哥哥嫂嫂陪伴,别挂心家里,好好为南坪百姓做事。」
「是。」
「大鹏你要好生对待小田。」荆大娘不再像过去强颜欢笑送她的小八儿,而是欢喜期待地道:「有小田在,我就安心了。」
「大娘!」小田抱住了荆大娘。「谢谢您的招待,也谢谢老大爷。」
「呵!」荆大娘让她一搂,僵了一下,随即轻拍她的背,哄孩子似地道:
「小田乖,我们大鹏拜托你了。」
「大娘嘱咐,小田不敢忘记,小田一定会尽心服侍荆大爷。」
道别过后,两人走上村道,荆大鹏从不回头,直直往前走去,走过了大槐树,经过了荆家村的界碑,直到爬上了小山头,他才停下来。
越过这个小山头,就再也看不到荆家村,他还是回了头,遥望笼罩在晨光雾气里的荆家村,那像是一幅美丽的小画,深深地印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放下手中物事,跪了下来,郑重地朝荆家村叩头,拜了三拜。
大鹏捕头的举动太怪异,小田一路跟着他走,正想着要如何摆脱他,却只能讶异地看他五体投地,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拿巾子抹掉额头的尘沙。
「你在拜什么呀?土地公?山神?」她不问不快。
「从现在起,只有我问你话,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好凶!」
他从包袱里取出准备好的绳子,瞪着她道:「过来。」
「吓?」她直了眼,亦是瞪着绳子道:「我跟你同路,都是回南坪,跑不掉的啦。」
「别废话。」他开始折绳子成圆圈准备套人。,
「喂,你绑了我,这些东西可要你拿。」她提起两手的物事。「你不绑我,我还可以帮你拿东西。」
两人离开荆家村,也带回了家人满满的热情和关心。她背上扎着大包袱,左手一个篮子,右手一只大火腿,腰间缠了她那个扁扁的小包袱,而他自己除了背后变大变重的包袱外,也提了两坛腌菜。
他没笨到要帮嫌犯提东西,拿绳子只是恐吓她,要她安分,否则拴了一个人上路,他又没穿公服,难免惹人侧目,平添不必要的困扰。
「好,我不绑你。你要敢跑,罪加一等。」
「都说我冤枉了。」她噘了嘴。「枉我那么崇拜大鹏捕头,怎知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
「走了。」他收起绳子,催她往前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赌气似地回他。
「怎会没名字?爹娘生你养你,没给你名字?」
「好吧,」她耸耸肩。「那个娃儿、那娃娃也可以。」
「什么那个娃娃、这个娃儿的?」
「不然你叫我姐姐好了。」她嘻嘻笑。
「叫你姐姐?」荆大鹏怒目圆瞪。「发你的春秋大梦!我堂堂南坪衙门捕头荆大鹏,要敬你这只小贼一声姐姐3」
「那就叫我小田喽。」
「这是假名字。」
「假就假呗!」小田望向了四周的景物,蹦蹦跳跳地道:「我高兴叫啥就叫啥。你看,天上有云,山上有雪,我就可以叫小雪、小云,小花、小草、小石、小狗,小猫,叫小鹏也很好听耶。」
「不叫昭君了?」他不随她起舞,继续「审问」。
「哟,奴家路上乞讨,怎好意思用本名,却让你说我是贼了。」
「姓什么?」他再问。
「云好白喔。」她仰头看一眼,朝他笑道:「姓白好了。」
问也是白问,真真假假,颠颠倒倒,她的话全部不可信。
荆大鹏不想再浪费唇舌讯问她,为今之计就是回南坪找来人证。
「唉。」她哀怨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抓我去衙门,不肯罢休了?」
荆大鹏只管走路。
「好啦,你是在生气我说是你的丫鬟,然后拿了你家很多东西?」
「知道就好。」
「我跟你说喔,我大包袱里的东西是我自个儿向人要来的。这篮子里的面饼是大娘做给我吃的,所以这两件是我的,其它的我会还你。」
他冷眼看她,所谓其它东西就只剩下她右手的大火腿。
「真不习惯穿裙装走路,容易绊着脚。捕头大人,我借前面那棵大树挡一挡换衣服。」
「不行,别想花招逃走。」
「你盯着我,看我换衣服。」
「再吵我就绑你。」
「唔。」她乖乖地住了口。
他前晚趁她跟女眷嗑瓜子聊天时,查看过她的小包袱,里头是一套普通的男人灰衫裤和小帽,看来就是她骗钱得手后,立刻改换男装逃逸。
他当然不会让她找机会逃走,况且穿了裙装绣花鞋确是不方便逃跑。
两人继续赶路。他不再问话,她也不讲话;他安步当车,不浪费体力;她却越走越急,中午停下来休息吃饼时,她囫囵吞了就要起身赶路。
看她走到气喘流汗,似乎体力不支,但她不吭一声,就拿手背抹掉汗水,抓了路边即将融化的雪块抹脸提神,仍是拚命走,好像有很急的事。
她为了自保,冒充是他的丫鬟,因此耽搁了两日才能离开。荆大鹏不禁要怀疑,难道真有生病的爹等着她回去?
过了百花镇,进入南坪县境,人口和屋子也多了起来。这里是出了京城的第一个县城,扼大运河的起点码头,为北方货运集散中心,京城的重要门户;有富商官员不耐京城狭隘拥挤的,便在南坪置产居住,是以南坪富庶繁荣的程度绝不输京城;相对在治安的维护上,也跟京城有相同等级的严格要求。
到了黄昏时分,终于回到南坪县城,还没走近城门,就有一个小少年奔了过来,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欢喜,喊叫道:「小田!小田!」
「阿溜,你怎么在这里?」小田也欣喜地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