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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过过小日子,平平凡凡、简简单单……那样就好,那样……就很好……不是非得嫁人,一个人也、也可以过简单日子,但娘说……娘说……要我嫁人,要看得顺眼的,要待我好的……谁待我好……我嫁谁……你走开,我跟你们没瓜葛了,两……两清了,没瓜葛了,走开……”

  男人没走开,歪着头端详喃喃胡语的她好半晌。

  她此时口中含药,气又偏弱,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

  但他沉吟了会儿竟点点头,下了某种重大决定似,很郑重地颔首。

  “好。”

  听到他骤然开口,霍清若垂掩的羽睫陡地一掀,又困惑无力地眨了眨。

  好……什么呢?

  她没能问出,眼神已涣散,最终只记得男人一手提抓她腰带,轻易且俐落地将她甩上肩,大步离去。

  女子不是中原汉人。

  她的发并非单调的黑色,浸过水之后,濡染水气的头发黑中带褐,褐中又染红,深浅不一,像一疋精心织就的锦缎。

  连细细弯弯的眉、密密两排的秀睫,颜色皆与发泽一样,如此耐人寻味。

  那双眼,他在涧水边跟它们对上,眸心似也多色,墨与深褐层层变化着,瞳仁湛湛,这下子是耐人寻味又引人入胜了。

  秀气偏小的脸蛋,秀气偏薄的五官,眉心淡淡,唇也淡淡,连肤色也淡得很冷调,冰晶至透,肤下细微血管隐约可见,有别于中原汉女的黑发黄肤。

  暗暗推敲,应该是西漠再往西的高原,那一边过来的异族女子。

  这样的姑娘出现在西漠与中原交界之处,本是希罕,而迷毒入体、半身血污,更属古怪,再听她满嘴嚷嚷要娶妻……呃,是嫁人,嚷嚷着要嫁人过平凡日子,这……嗯……所有的古怪立时都不古怪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是再寻常没有,再正确不过!

  姑娘家想嫁人,天经地义,如此天道怎能不遵?!

  第1章(2)

  “那个……是说……不如……这位大哥,还是把这劳心劳力的活儿交给小妹一力承担吧?您觉如何?”一脸英气的娃娃脸小姑娘纠结眉心、丽眸都快出汗了,搓着两手挨在男人身侧不断打商量。

  “劳心劳力的活儿我做惯了,不差这一回。”同样生得一张娃儿脸的男子走向卧房角落,搁在那里的脸盆架上已备了盆冷水,他严肃回绝小姑娘帮忙,大掌浑不怕烫,徒手抓起火炉上烧热的红铜提壶,徐徐往冷水盆里兑水。

  小姑娘不死心地跟过来,十分讨好道——

  “哎呀——哎哟哟——别这么见外嘛,大哥,你跟我那是什么关系,哪能生分了你说是不?咱爹可是你爹,俺娘可是你家老娘呀,你跟小妹我客气啥劲儿,来来来,有事小妹服其劳,该当的该当的,这活儿我来。”

  男子脚步略动,高大魁梧的身形异常灵活,没给小姑娘碰到半寸毫厘的衣角,眨眼间已端着兑好的水回到炕边。

  冬雪融,化作潺潺春水,西漠与中原交接的高地春寒犹冻,此时的土炕烧得暖烘烘又烘烘暖,炕上薄垫有一女子昏卧,雪颜透明,唇泽异红,说不上多美,却有种红花开至极盛后、凋零将绝的哀艳。

  撩高女子一边血袖,他检视雪臂上的伤口,随即用巾子沾过温水擦拭。

  知道小姑娘又蹭过来,他头也不抬,语气平静无波道——

  “你爹不是我亲爹,是我义父;你娘不是我亲娘,是义母,族里长老们不都说了,我非真正孟氏族人,这活儿我自个儿来,你别碰。”略顿再道:“义母若知你称她老娘,说她老,该要扒掉你一层皮,当心祸从口出、隔墙有耳。”

  小姑娘小小暴躁了!

  “什么隔墙有耳?哪来的隔墙有耳?!就你这离大寨十万八千里远的深山破屋,有谁会来听壁脚——”蓦地想起什么,两手在胸前胡挥。“不对不对!我哪有说娘老?“老娘”不等同“老”,你别想坑人!再有,族里长老们十二位,就四爷爷反对你成为下任族长,他老人家跟三爷爷那是对着干,三爷爷挺你,四爷爷自然踩你,你哪里不是孟家人?你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根毛都是!雷打不动、真金不换!”

  “现任族长是义父,下任自然是你,不干我事。”

  “你、你……我还不满十六,你竟想把我推到风头浪尖上,如此心黑手狠啊心黑手狠——”

  但,更加狠绝的还在后头。

  当义兄“啪”地一声徒手撕裂姑娘家式样有些繁复的衣裳,撕得那样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撕完染血的外衣再撕内襦,撕得仅剩贴身的小衣小裤,孟威娃总算见识到真正的心黑手狠。

  “这活儿,这、这……我可以运功帮她疗伤祛毒!我可以的!”她高举一臂,相当地毛遂自荐。

  “你没我行。”继续撕。

  “哪里不行?我、我不是都够格当族长,哪不行?!”自个儿跳坑了。

  撕衣的动作终于缓了缓,他略直起上身,转头看她,慢吞吞道——

  “你碰了她,不能娶她;我碰了她,我娶她。”

  她就知道、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小算盘,她早料到!

  孟威娃非常痛心疾首嚷嚷——

  “我说大哥,大寨里没个姑娘肯嫁你,咱们不灰心、不气馁,是她们不识货,咱们宠辱不惊,大寨外头多得是姑娘家,咱们往外寻找春天,你、你不能这么下流无耻蛮干啊!”

  她的正义凛然换来两道凌峻目光。

  男人注视她的眼神很有“佛挡杀佛、魔挡灭魔”的气势。

  “喂!喂喂喂——干么——”她的襟口被一把抓住,提起,双足都腾空了。

  她倏地出招,先来“双风灌耳”再来“锁喉扣”,招招被他化解,近身相搏在体型和气力上,她绝对吃亏,何况已先受制。

  她被提着丢出门外,厚重木门“砰”一声关上落闩。

  门外,孟威娃揉揉跌得没多疼的小屁股,倒是消停下来了。

  总归救人如救火,义兄从山里扛回来的姑娘状况不佳,得尽快祛毒才好,只是义兄接下来要对那姑娘做的事实在是太……唉,算了,也是不得不做啊!

  孟氏一派所使的内劲祛毒,她小的时候见过一次。

  那次是因娘亲不慎跌进毒蛇窟,四肢皆遭蛇吻,爹以内劲彻夜为娘祛毒,她哭着不肯放开阿娘的手,爹也没赶她,整个过程,娘裸着身,不着一丝半缕,爹运起内劲的掌心泛亮,仿佛虚握一团明火,缓慢且仔细地用那团火去熨烫娘周身肌理,将毒慢慢从肤孔催逼而出。

  爹跟娘是夫妻,肌肤之亲要亲几次谁管得着,但义兄对上人家大姑娘,如此这般又这般如此的……是想先下手为强就对了!

  这两年,义兄想成家想到快疯,她哪里不知!

  几次见他蹲在暗处,死死盯着大寨里的百姓,瞧人家有妻有儿又有女,连阿猫阿狗都能养上几只,还要养牛、养一窝子鸡鸭,男主外、女主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要的其实就那般罢了,对旁人来说简单,对他而言怎就这么难?

  他两岁左右被爹拾回,十三岁开始做事,散入江湖当了孟家大寨整整十五年“隐棋”,如今卸下“隐棋”之责回归大寨也才一年多,爹就想把族长之位往他头上扣,十二长老们有赞成有反对,其中四爷爷闹得最凶。

  而义兄自个儿呀,倒把自己从老人们的混战中摘出来,连夜出走大寨,结庐在入寨必经的西路山林中。

  一骨碌跃起,孟威娃两手老成地负于身后,开始在西路山中的这座夯土石屋外踱方步,来来回回走着,越走,一副小心肝提得越高。

  虽说毁姑娘清白实在阴损,但毕竟是为了救命,毕竟……义兄是她家义兄,她骂归骂,到底护短自己人,就盼……姑娘家醒来千万别不认帐!

  这一回,下流无耻的招式都敢使了,再娶不到人,义兄这敏感又闷骚的孩子,欸,都不知要如何自伤啊……

  隐约记得是在白梅初绽的时候,染了风寒的娘亲慵懒斜躺在榻椅上,娘是医者,医术尽传于她,那一日她仔细替娘亲把了脉,亲自开药、煎药,待将熬好的药汁端回暖阁,冥主大人正陪在娘亲身旁……

  他瞥见她,二话不说已接过那盅药汁,先嗅了嗅又亲尝一口,才将娘扶进怀里圈抱着,慢慢喂药。

  娘说,想下榻走走,看看窗外白梅是否开花,冥主不允,因外头冻寒。

  娘抬手就要推窗,冥主翻袖勾住她,很是霸道……眼中却柔情无限。

  她退离暖阁时,娘亲没察觉,冥主大人似也未觉。

  那一次,她心中有些失落、有些怅惘,还有些莫名难以厘清的意绪,之后渐渐才懂,那是真觉阿娘被抢走了,更是好奇、是想望,还有更多的是羡慕……

  霍清若睁开双眸,落入瞳底的是清清一室的天光,平静而且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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