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的腿劲惊人,破坏力十足,街心的青石地砖被踏碎好几处,两旁作小本生意的摊子亦被毁去不少,饭馆和茶馆前的栓马石更被踹得灰飞烟灭,永宁的百姓们退的退、躲的躲,乱作一团。
“姓穆的,是带把的就别躲!好好吃老子一脚!”贼怒吼一声,踹不到正主儿,改踹那匹在原地杂踏嘶鸣的大黑马出气。
“墨龙!”这会子,穆容华根本被戳中软肋了,舍不得爱驹受伤,竟不闪不避直直冲去。
那强而有力的一脚眼看就要踹中黑马腹侧!
千钧一发间,一道灰扑扑的高大身影由侧边抢进!
“嘶——”
“穆少!”、“穆少,顶住啊!”、“咱们来啦!”、“嘿嘿,天罗地网招呼你,看你还怎么使横!”
“王八蛋!他娘的龟孙子!有种单挑啊!撒网子、出阴招,算啥儿英雄好汉?!姓穆的,有种单挑啊!”
事态转变起于肘腋之间——
穆容华只知眼前一暗,有人闯入自个儿眼界,横在他、墨龙和贼人之间。
那人出手如疾电,不可思议的俐落明快,先以单掌扣他上臂,将他拉至身后,另一手再抓墨龙的辔头一扳,将庞然大兽倏地推移。
同时间,那人腿功对腿功,四两拨千斤挡卸了贼人雷霆万钧的一踹,后者似被那人气劲震退,退退退,连退好几步,最后还为了卸劲、为护住怀中的大布袋,贼只得摔了自个儿,倒坐在碎裂的青石地砖上。
便是此时分,穆家人手赶至,当街张网。
十来名穆家家丁和护卫共抛出五、六张粗麻编成的大网子,倒地的贼被当成大鱼网个正着,哪还有翻身机会?
马匹嘶鸣、呼噜噜喷气,众人叫嚣、贼人吼骂……一时之际,各种声音充斥耳中,穆容华定定听着,两眼亦只懂得定定看着,瞬也不瞬注视面前那张棱角分明的男性侧颜。
男人的个头比身形修长的他高出许多,凝神再看,似……唔,竟是方才掷袖带给他之人。
此时近近端详,对方黝黑肤底泛铜光,那是长年累月在日阳下曝晒而成的自然色泽,质朴中带粗犷,但浓眉生得飞挑,长目却如春风翻拂的柳,又透出一股满不在乎的狠劲儿……
第1章(2)
突地,那张脸转向他。
发现他深究的眼,男人冲他咧嘴笑开。
穆容华一怔,头一回见识大男人露出两排白牙的笑。
……竟能笑得这般爽朗且淘气。
对方的手大且厚实,犹抓握在他的臂膀上,掌温暖热,隔着衣料仍可感受。
“能站稳了?”那张薄而略宽的嘴微敛笑弧,徐声问。
神识陡凛,穆容华这才后退半步离开对方掌控,抱拳从容作礼——
“多谢兄台出手相帮。”
“不用谢,我没想帮你,我想帮的其实是他。”长目无辜地眨了眨,原抓着他上臂的蒲扇大掌改去抚摸马颈,一下下皆带柔情。
闻言,穆容华眉锋似有若无一动,正自沉吟,听对方笑笑又问——
“他叫墨龙?”
“……是。”
又是一记白牙晃晃的笑。“我在关外草原的马场里,有一匹小牝马刁玉,这匹墨龙配我的刁玉,恰好不错。”
内心起疑,无法断定此人是敌是友,穆容华仅淡笑扯开话题!
“兄台家在关外,迢迢千里来到永宁,所谓远来是客,等会儿得空,且让小弟作个东道主,请兄台吃酒,如何?”
仿佛他说了多可笑的话,男人这回不仅白牙闪动,连眼角似都笑出泪花。
穆容华本能扬手,接过他抛回的缰绳,欲再言语,对方已旋身朝那名被层层网住的贼人步去。
男人也许来者不善,也许只因性情古怪,但若想弄清对方底细,现下实非好时机,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在场众人还等着穆家大少指示,他总得先将眼前贼人给“料理”了……穆容华思绪飞快转动,遂将坐骑交给一名家丁照料,赶紧跟上男人
贼搂住大布袋困坐于地,也不知袋子里偷来什么宝贝,一路护得这样紧。
贼怒气冲冲狠瞪穆容华,最后贼目转向双臂盘胸、一脸兴味盎然的男人身上。贼愤然问——
“珍爷,你还跟姓穆的同一条道了!”
“莽叔,我这不是心疼那匹黑马嘛!”
珍二欸欸叹气兼喊冤,昂藏身躯随即蹲下,又道——
“哪,我自然也心疼你呀。”
话音甫落,他两手抓着粗网子一扯,也不见他如何施力,结实的麻绳网子竟立时被扯裂出一个大大破洞!
守作一圈的穆家人马岂能容他胡来!
霎时间,既惊又怒的斥骂声此起彼落,吵得不可开交,几名护卫大刀已出鞘,作围剿之势,就等主子爷发话。
局面转变亦教穆容华惊心!
不过……还好……他暗暗调息。此时衙门派出的兵勇已然赶到,带队的捕快也与穆家有些往来,这是自个儿地盘,人手充足,就算对方强悍,强龙不压地头蛇,
落进此局也得低头……所以,一切尽在掌控中,不会有事。
稳心,他不露声色,仅淡淡问……
“兄台既与贼人同道,适才又何须掷来袖带,助我抓贼?”
“唔……正所谓助人为快乐之本嘛,我乐意,我开心。”答得吊儿郎当。
穆容华听了也不恼。
敛下眉睫,他面如沉水,眸透幽华,来了招出其不意,就抢贼人怀中的大布袋,无奈是,他快,有人较他更快!
珍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挖走那只布袋!
左腿犹被网绳勾住的中年壮汉则急得哇哇大叫:“珍爷、珍爷,那是老子的心肝宝贝啊!拜托,求您了,咱辛辛苦苦抢来,可别还回去啦!”
“不还也得还!”穆容华冷声道。
出手不中,他俊秀眉宇寒霜凛凛,才欲下令围抢,岂料珍二劫了大布袋不走反留,还当场撕裂袋口。
布袋里不见金、不藏银,更无珍珠玛瑙,只见一人从袋中挣出脑袋瓜。
“秋娘!”穆容华唤声紧绷,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可见与被劫之人交情颇好。然,秋娘仅能“呜呜呜——”回应,因嘴里塞着碎布,嘴上还捆着布条。
不单如此,贼人劫她,似深怕一个没留神,她就会乘机溜走,因此将她绑缚得极为仔细,差不多只除了那颗脑袋瓜,能绑的都给绑上了。
“姓穆的你喊啥儿劲?!不准你喊!再喊,老子……老子割你舌头!”被珍二唤作“莽叔”的壮汉气急败坏忙着踢开腿肚上的绳网。
终于,莽叔重获自由。
同一时候,珍二亦徒手迅捷地扯断秋娘周身捆绳。
绳子“啪啦、啪啦——”应声而断,手甫能动,秋娘自个儿扒掉嘴上的布条,吐出碎布,一向风情万种的艳眸瞠得圆大,两丸墨瞳着了火似,她没瞧珍二一眼,亦没搭理赶来相救的穆容华,却是死死锁准那厮贼汉。
秋娘气势非凡,撑起娇身便狠狠杀将过去,绣拳如雨,裙里腿连踢带踹,打得莽叔再次坐倒,哀哀大叫——
“你这女人……哇啊!干什么干什么?!谋杀亲夫啊!”
“什么亲夫?!我杜丽秋哪儿来的亲夫!王八蛋!龟儿子养的龟儿子!还晓得回来?走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混蛋!混蛋!”
“老子要真混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你……红杏出墙,勾搭穆家小白脸,老子才晾你个一年半载,你就不安分,你说你噢——嘶嘶——噢……”抽气又抽气,在场,所有瞧见贼汉胯下挨踹的老少汉子们,没有人不陪着一块抽气冷颤,那个疼啊……
穆容华极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局势倒令他目瞪口呆好一会儿。
真气得一条命快绝了,谁都瞧得出,杜丽秋那顿狂槌狠踹,的确使上疯劲,贼汉明明能躲,却任由拳头和脚劲往头上、身上招呼,被踢中命根,蜷在地上痛不欲生,也只会咬牙狠槌青石地,不曾反击。
“罗大莽,你没良心!”杜丽秋泣嚷,转身就跑。
“等等啊……秋、秋娘——”罗大莽粗喘,表情痛苦,想爬起去追,一肩已被珍二按下。
珍二拍拍他的肩头,摇首叹气……
“莽叔,婶子不跟咱们去,咱们从长再议,你这样蛮干自然不成,要嘛就得想个万全之策,劫她个神不知、鬼不觉。”
他这话闲聊般说得不遮不掩,穆容华听得剌耳,不禁淡哼了声。
那哼声哼得珍二回首,穆容华不闪不避,神色寡淡,四目对峙间,珍二忽又露齿笑开——“人说宁拆十座庙,莫破一门婚,咱叔在外地挣了钱,回乡寻妻,要给婶子过上好日子,穆大少跟着掺和啥儿劲?”
“秋娘未认这门亲,别胡乱攀缠。”穆容华徐慢道,眼神左右微瞟,示意众人收拢围势。
珍二嘿笑一声。“我说你这人实在没情趣,打是情、骂是爱呀,人家夫妻间的小打小闹你也管,管得未免太宽。”
穆容华静了静,似意会出什么,直视对方深且亮的长目,雅唇终露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