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则天摸摸鼻子。“嗯……对不起,有时候我真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可是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你不能等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些事,才感到后悔,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
丁子毓沉着脸,不发一语——
“唉,小天,你不懂啦,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很多,是不会珍惜,甚至想要沟通的啦,只有像我们这种孤儿才会懂得个中滋味。”林保惠走了过来,很帅气的叼烟要点火。
“喂,谁准你抽烟的!”李则天不由分说地抢过他的烟。“你今年几岁啊?你可以抽吗?子毓,你应该阻止他才对,要当厨师的人怎么可以抽烟?”
“喂,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耶,你要不要看我的身分证?”可恶,娃娃脸就是这么吃亏。“还有,说到抽烟,他也抽呀,又不是只有我抽,你为什么不说他?”
丁子毓冷冷看着林保惠,伸出手往颈间一划,他立刻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
“太过分了,诚实有错吗?”林保惠真的很想开扁。“好啦,既然已经被扣到没东西可以扣,我就干脆把话说到底,反正你就是少爷脾气啦,你就是不懂人间疾苦啦,不懂我们这些孤儿有多渴望有个可以吵架的对象,不懂我们无家可归的感受!你不恋家,是因为你有家,你知道你的家就在那里,就算你不要,把家丢在那里,可是那个家还是永远开着门等待你回去,可是我们没有,就算我们想得要命,还是没有人会为我们留下一盏灯!”
X的!今天他是不吐不快,反正都已经要喝西北风了,他就多说一点。
“你哭啦,这么激动?”丁子毓微诧地看着林保惠:
“X的!谁哭啦!”他用力地抹着眼。
“小惠,不要激动。”李则天赶紧安抚着。
“我没有激动,我只是不爽!”
“有什么好不爽的,我都收留你了不是吗?想要一盏灯,我每天帮你点,可以了吧?”丁子毓说得很理所当然。林保惠瞪着他,不知道要气还是要笑,这家伙真的很讨人厌,可是有时候又温柔得让人很想哭。
“对呀,小惠,私飨的门永远会为你打开,不要怕。”李则天拍拍他。
林保惠红着眼眶,真的会被这对笨情侣给气死。
他是来当和事佬的,为什么最后被安抚的人却是他?
“我不要管你们了,要走就赶快走啦。”林保惠连烟也不抽了,扭头就走。
“对了,我给你的考古题背好了没?你要是连丙级笔试都没过,就准备当我的二厨一辈子吧。”
林保惠回头,嘴抿得死紧,想到他说的一辈子,像是给了自己无形的靠山,害他脆弱的泪腺眼看又要决堤。
“赶快回家吧你。”最后他只能这么说,转身走了。
李则天看着丁子毓——“走吧,很多事!不需要存疑,直接用你的双眼去确定你妈妈到底会不会做菜吧。”
丁子毓抿紧嘴,像在考虑。
“很多事一旦存有成见就很难扭转观念,可是只要有一点疑惑都应该要问清楚,别让彼此心里留下疙瘩。”
丁子毓不禁叹口气,“走吧。”
她和小惠说的,他都懂,可是一旦要执行……对他来说,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再次来到丁宅,丁子毓看得出父母因为他的到来有多惊喜和欣慰,这也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正眼看父母,突然发现父母的外表尽管光鲜亮丽,却抹不去岁月留下的深刻痕迹。
“这些就是总材料,我的做法是很简单的。”
丁子毓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母亲穿上围裙,站在瓦斯炉前,不免有些发怔,在这当头,汤沛兰已经先把红葱头爆香,再添入肥瘦各五分的大绞肉拌炒。
他仔细看着,余光瞥见父亲正在煮咖啡,还从烤箱里拿出一盘千层派,在料理台上切开之后,先递一块给李则天,再递一块给他。
“吃吃看,你妈妈的拿手绝活,不过已经二十几年没做过了。”丁立淮自个儿也拿了一块。
“喂,不要趁我在做菜的时候,偷吃千层派。”汤沛兰没好气地说。
“分你吃一口。”丁立淮用叉子叉了一块,送到她嘴里。“要不要咖啡?”
“等一下。”她微笑道。
丁子毓皱起眉,对眼前这一幕感到不可思议。
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吗?为什么他从没见过的父母恩爱画面,竟会如此自然地在他面前上演?
正疑惑着,又瞧见李则天那一脸向往的表情,他不禁垂眸深思,这些年来他到底错过了什么,父母之间起了什么变化,他一无所知。
就像小惠说的,他活在自己的傲慢里,根本没有用心看待身边的人。
“子毓,你有没有仔细看?”汤沛兰侧眼看着他。
“……有。”
他的回答让汤沛兰愣了下,随即感动地抿笑。“等一下你再吃吃看,看和你记忆中的味道像不像。”
她的儿子在阔别十二年后终于和她对上话,回答了她的问题,这是她最不敢奢望的梦想。
“好。”回答完,感觉手被紧紧挽着,低头瞧见李则天笑眯的眼噙着泪,丁子毓不禁没好气的掐她鼻子。
真是的,搞不懂她在跟人家感动什么。
等了一会,将卤肉铲进瓷锅漫炖,一伙人才到客厅一起享用咖啡和千层派。
“丁妈,这千层派里头的奶油好爽口,一点都不腻。”李则天不是狗腿,而是真被奶油千层派给迷住了。
“那要自己打,才不会有外头卖的那种合成奶油的甜腻味。”
“丁妈听起来很有研究呢。”
“我本来就喜欢做菜,更喜欢做甜点,只是后来工作忙,没有多余时间做这些事……”汤沛兰不禁叹气。她在儿子上小学之后便随着先生一起到公司上班,没想到这一忙竟忙出了许多问题,忽略了儿子。
“只是……丁妈怎么会教牧晴做菜?!”李则天试探地问。
丁子毓垂眼,第一次尝到母亲的手艺,心里五味杂陈。
“这说来话长。”汤沛兰看了先生一眼,仿佛陷入沉思般地道:“那年子毓还没上幼幼班,而牧晴好像已经小六了。”
“小六?”李则天不禁看了丁子毓一眼。
哇,这岁数差得有点大呀。
“那时候牧晴的母亲生了牧庭之后,身体变得很差,牧晴那孩子非常贴心,想要学做菜,所以我就带着子毓到隔壁去教她。我没生女儿,因此很疼这孩子,后来她的母亲去世,我还是常到隔壁教她做菜,但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引起我先生的误会,以为我和牧先生……那时刚好子毓要上幼幼班,所以我先生便要求我一道到公司上班,想藉此彻底疏远牧家。”可谁知尽管这么做,那份疙瘩还是存在两人之间,随着一次次的争执不断地翻搅再爆发。
丁子毓静静地听着,完全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过去。
所以他记忆中的争吵,是起源于牧家。
丁立淮接着道,“两家其实在那时候就已经交恶,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直到子毓的事暴发,因为我的关系,让牧先生指控子毓欺负了牧晴,而……”
“我为了保护子毓,也为了证明我和牧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指责是牧晴诱拐了子毓——”汤沛兰说着,沉痛地闭上眼。“我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那个样子……我疼那个孩子,最终却是我伤了她,如果不是我阻止他们交往,她也不会……”
“不要再说了。”丁子毓沉声道。
瞬间,客厅静默下来,只剩汤沛兰压抑的低泣声。
李则天突然发现自己掀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让看似痊愈实则怵目惊心的伤痕展露出来。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伤,悔恨的人并不是只有丁子毓,只是大伙都有共识绝口不提罢了。
如果丁家人抱持着这么重的罪恶感,那么隔壁的牧家呢?
两家人的伤痕始终没有治愈,而是放任伤口化脓。
十二年了,他们的痛没有减缓,只是被掩藏起来——李则天不禁自问,她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丁子毓,却见他的神情不如想象中的凝滞,反倒是浅尝着咖啡,吃完了最后一口千层派后站起身。
“好了,我去做两道菜。”丁子毓说着,拉起李则天。“帮我。”
“喔,好。”李则天二话不说应了。
他快动作地做了几道清爽的菜,等着瓷锅炖的卤肉好时,一起上菜。一尝到那味道,他倏地红了眼眶。
这就是他寻找的味道,没想到绕了一圏之后,才发现这是属于母亲的味道。
这一天,他内心的冲击极大,还不能和父母有更好的互动,但是他想,只要有小天在,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人临走前,夫妻俩送他们到门口。
“子毓,有空再和小天回来坐坐。”
“嗯。”他轻点着头。
离开之际,正好遇见刚回家的牧庭。
牧庭难以置信地看着丁家夫妻送着他俩到门外,丁子毓连跟她打招呼都省了,直接开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