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不远处案上的孤灯,焰花伴随著兰总管低低泣音,一同度过这清冷的长夜。
数日后,皇甫迟终于清醒了,兰总管自丹房里挖来一瓶又一瓶的丹药,天天往皇甫迟的嘴里灌,在轩辕岳期待的目光下,皇甫迟的身子也一日日地康复,轩辕岳总算能够放下主持钟灵宫的棒子,重新由皇甫迟接手。
钟灵宫重新步入正轨,该救百姓的依旧出门救百姓、该四处堪灾的依旧派出宫四处堪灾,只是无论他们再如何念想著往日,再怎么想回到皇后死前的时光,却再找不回那已经失去的。
少了隔邻的凤藻宫,也少了总是在钟灵宫中窜上跳下的燕吹笛,皇甫迟的目光不再有暖意,冰冷深沉得有如最漆黑的深夜,为此兰总管白了不少头发,思索了几日,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为燕吹笛求情。
“国师大人,燕儿他……或许他真是无辜的。”那夜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且皇甫迟又几乎快杀光了前来的众生,现下追究起来,反而觉得处处皆是疑点。
皇甫迟并没忘了这一点,“那些众生是他所结识的朋友。”
“燕儿或许是误交损友遭他们所骗,抑或是被他们利用了……”兰总管没法否认这点,但他还是皱著眉,“燕儿说他没有,应该就是没有,那孩子从不对您说谎的,您比谁都清楚燕儿那孩子的本性不是吗?您怎可以不相信他?”
相信?
在纪非走后,他什么都不信了,眼下他就连自个儿都不信。
“燕儿在哪?”
“他……走了。”兰总管一顿,那夜他光忙著担心皇甫迟,也忘了燕儿那夜在殿上到底跪了多久,又是在何时离开的。
皇甫迟一脸平静,“既是走了,那就走吧。”
兰总管难以置信,“国师大人?”就……就这样?那不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吗?近二十年的感情难道就这样……
“本座累了。”皇甫迟垂下眼帘,转身欲往寝宫的方向走。
兰总管追在他的后头问:“国师大人,您所派出的式神还在外头,您不下令收回式神吗?”
“式神?”皇甫迟一愣,“本座什么时候派出式神了?”
“您忘了,就在……”兰总管急急收住了话尾改用别的代替,“就在数月前。”
数月前?脑中有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始终都像片迷雾般无法吹散,皇甫迟回想了许久,总算忆起他在悲痛过度后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就算是忆起了,他也不想收回成命。
“就让它们去吧。”
“可式神受了命……”没记错的话,那些式神是要杀尽当夜逃出凤藻宫的众生,不达目的,行动将不会止息。
“那些三界众生该还。”皇甫迟的脸上浮出一抹苍凉的笑意,“还血还肉,还她的命来。”
“那燕儿……”
皇甫迟别过脸,“日后别在本座的面前提起他。”
“国师大人……”
“出去。”
“是……”
皇甫迟站在窗前眺望著早已不存在的凤藻宫,浓密的绿荫遮去了他的视线,夏蝉声嘶力竭地在树梢卖力嘹唱,风中的热意远远驱散了回忆里那夜的风雪。
他抬起手,以指在空中画了个虚圆,圆中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雪花开始浮现在黑暗中,隐隐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几乎就要被雪花掩埋……
当夜离开凤藻宫后,燕吹笛沿著雪地上的血迹直走出皇城,来到城外的一座小山上,映入他眼帘的,是遍地的尸首。在那其中,几张惊恐却死不瞑目的脸孔,是他认识的好友,几张身首异处的,是曾聊过几句或打过招呼的众生,更多张认识的、陌生的脸孔逐渐被堆积的白雪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皇甫迟那悲痛欲绝的模样。
残杀完这些众生的式神,踩著沉重的步伐,准备追击犹在逃的众生,燕吹笛跪坐在雪地里动也不动,静静聆听著那远去的脚步声,一想起皇甫迟那份多年来只能藏在心底,却不能摊在日光下、始终都不能说出口的爱意,他的眼泪便不可自拔地往下掉。
他拿什么去偿还这些无辜被他师父杀死的生命?他又该拿什么去偿还皇甫迟那一段逝去的爱情?
而他,又怎会是什么魔子?
师父他……怎么就这样不要他了?
他颤抖地以掌掩住脸,也不知是在为皇甫迟还是为自己哭,寂静的雪地里,哭声很快即遭风雪卷走,再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