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只要坐在帐篷另一个方向的慕容霜华稍微一有动作,他的心就打个突,哪怕表面上不为所动,但全身所有知觉和感官却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打转。最可恨的是当他发现她其实没有打算走过来,只是起来走走,或到外头看看,或做别的事,他竟然……
慕容霜华起身取来毛毯,又坐回位置上看书。
那股让人心情恶劣的失落感一定是错觉。
蓝非赌气般地用力闭上眼,调节呼吸。睡了三天,他其实很希望到外头活动一下筋骨,可惜此刻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不想再惹麻烦。既然只能待在帐篷里,那么干脆练一练生疏许久的内功吧。
当香气袭来时,他差点气血走岔,忙不迭地睁开眼同时,简直是惊慌失措地往后方退去,那种举止和他平日冷静精敛的行为大相径庭,以致于捧着药膏走来的慕容霜华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看他。
“怎么了?”他坐着也能睡着,然后作恶梦了?
这一回,蓝非连掩饰也无法,只能挫败地一手盖住潮红发烫到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的脸。“我去外头走走。”
慕容霜华只能捧着药膏,看着他简直像落荒而逃的背影,千百个疑问冒了上来,让她呆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话说,其实她一直怀疑蓝非有气血虚弱的毛病,不只大清早,有时动不动脸色苍白,前几次看他耳朵泛红,她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他刚刚脸好红啊!
她在帐篷里踱步,心里千百个好奇,走到他刚刚打坐的地方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又在帐篷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回想起他方才见到鬼似的表情。
难道说……
她跑到镜子前,手指顺过梳理得光亮如丝绸的秀发,镜子里眼睛鼻子嘴巴都和不久之前她对镜打理容貌时一模一样,他总不会是被她吓到了吧?
现在不在宫里,她只有帕玛能使唤,但她依然每天费心打理自己。罗赛族好像没有能随时带在身上的小镜子,但她还是很勤劳地,一想到就站在这面大镜子前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欣赏一遍……很完美,没问题啊!
该不会,他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吧?她坞住唇,环视这座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帐篷。在白昼之外,营帐中央的大火盆燃烧牛羊马粪,夜幕逐渐降临的此刻,帐内所有的东西都照映着跳跃的火光,每一样物品的阴影一层又一层往火光之外堆叠扩散……还真有点令人发毛!
她决定还是跟出去看看,没准又有人找他麻烦呀!虽然这么想着,她离开的步伐却有些仓惶。
第二天,有了前一日的教训,慕容霜华决定蓝非还是留在帐篷里比较好,谁知道巴图尔能不能再生出更多折腾人的理由来?
“我没有反抗不是因为我想乖乖待在他们认为我该待的地方,他们的传统重要,你的安全更重要。”大清早,蓝非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罩着一层阴郁的青紫,口吻难得微愠。
她该感动吗?但他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却让她更郁闷。“不知道你是觉得会有一只苍蝇飞进重重警戒把我一翅膀拍死,还是觉得巴图尔会凶性大发把我吃了?如果是前者,我想不用劳驾我的蓝参将,”
慕容霜华转身拿起矮几上的扇子在手上拍了拍,甜美却虚应故事地笑了笑,“我拍苍蝇很有心得。如果是后者,难道你想一个人跟一整营的罗赛族勇士杠上?”
见蓝非仍一脸不豫,她合起扇子指着他道:“留下来,这是命令。”然后在他的瞪视下离开了帐篷。
又吃了一顿不大愉快的早饭……唉,她觉得她好像瘦了一圈,别说罗赛族的东西她吃不惯,跟一群惹人厌的家伙吃饭也会让人倒胃口,谁教她的身分代表畠啊!
慕容霜华在离开大帐篷后又绕到厨房去,这次她只要求了某人能吃饱的、而且似乎比较的食物。廯房里的人没有第二句话地开始忙碌,显然巴图尔把“让大辰公主宾至如归”这个命令下得很清楚。不提每天早上吃饭时遇到的那些惹人厌的老头,巴图尔其实算是个尽责的地主,如果蓝非没有被迫戴上项圈的话。
话说回来,让蓝非受到那种待遇的始作俑者好像是她……思及此,慕容霜华不由得挫败地拿扇柄敲了敲额头,比起巴图尔是为了捍卫族内勇士的传统和尊严,她似乎才是真正有过失的那一个。
回到她休息用的帐篷,才要掀开作为门帘的毛酕,她便听到里面有女人压低了嗓门道:“你明明就不是阉奴,如果我现在去告诉族长,你认为你还有命活吗?”
慕容霜华愣住,那女人说的竟是大辰的语言!
“我不确定,但是……”蓝非依然是那副根本不把旁人当一回事的口吻,慢条斯理地道:“倘若现在把你的手折断,你认为你的主子在乎吗?”
“你……”女子气急败坏的嗓音终结在虚弱痛苦的抽气声中。
慕容霜华不得不挥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帕玛,进到帐篷里,掀开毛毡,绕过屏风的同时,她听到女人低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有话好好说呀……啊……”突然出现的慕容霜华举起扇子秀气地掩住惊
呼。看在那名几乎全身赤裸却双手被擒、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女人眼里,恐怕觉得她相当矫柔造作而且惹人厌,但慕容霜华对这样的表演总是乐此不疲。
“你们这是……”尽管蓝非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丝凌乱,尽管他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将半裸的女人单手反折压制在地,显然除了威胁折断她的手之外不作更多的身体接触,慕容霜华心里还是冒起一丝丝酸气。“好特别的游戏。”她语气酸溜溜,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女子难堪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根本不是阉奴,如果我告诉族长,你们就死定了!”
“你怎么知道?”慕容霜华一脸讶异,而蓝非的脸色蓦地难看极了。
“只要验明正身就知道了!”
“好哇,现在就叫大家进来,看看谁脱光了衣服想被验明正身?”慕容霜华笑咪咪地弯下腰与她对视。
这女子在没有任何侍女陪伴下进入别的帐篷,就不可能是有身分的正妻,罗赛族里有身分的女人,倘若没有长辈或侍从跟随便擅自行动,会被视为不检点……而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不是巴图尔的正妻就是妾了。
女子恶狠狠地回视她,“就算是如此,他也别想全身而退。”
“啊……”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例如蓝非确实不是阉奴,例如她是不是能够表现得满不在乎。身为大辰未来女皇,她似乎还是不够狠心呐。“你好像搞错了。”
慕容霜华直起身,嗓音娇柔且不疾不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像乳燕唱着歌那般柔软悦耳,反倒让人猜不透她心里真正在想什么,手指缠绕着胸前一绺长发悠哉地顺了又顺。
“你说的没错,我身为未来的大辰女皇,没事怎会带个阉奴在身边当保镖呢?”她侧过头,笑得妩媚极了。“我是女皇,本来就能挑我想要的男人,才可以‘贴身’保护我啊!”她像平常看书时那般优雅地在帐内踱步,而蓝非不愧是军人出身,始终面容冷峻地维持着压制的动作,眼里波澜不兴。
“巴图尔代表罗赛族,我代表大辰,而你只是巴图尔的妾。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当你揭露这个巴图尔为了两国情谊与未来长久的和平而隐瞒的真相时,你认为谁是被牺牲掉也不可惜的那一个?”她用扇子嫌恶地勾起女子的亵衣,轻轻叹息,“呀,我最讨厌别人觊觎我的男人了,你说我该不该现在把你推出去,看你要怎么辩解,才不会让自己被冠上荡妇之名?我没记错的话,罗赛族里族长的妾要是与男人私通,是会被判鞭刑至死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巴图尔的脸丢定了,‘你的主子’是不是还想保住你,我好怀疑呀……”
女子气急败坏地道:“他……他根本没反应,他不算男人!我是清白的!”她开始奋力挣扎。
慕容霜华眼神一闪,突然间单膝蹲下与她平视,“姑娘,你的证词前后矛盾呀!你要怎么‘清白地’证明他不是男人?”其实她想问的是:蓝非要有什么反应?要怎么证明蓝非身为男人的能力“坏掉了”?啊啊,此时此刻她突然没心思威胁这个女人了,她又想起蓝非昏迷那时萦绕在她心中的烦恼。
该不会真的是在河里撞坏了吧?天啊,她要怎么向蓝家交代?
“他……”女子以为慕容霜华明知故问,想逮住她的话柄让她无法辩解。
“说呀,我可是真心诚意地请教。”慕容霜华笑容和蔼地道。
女子只能又气又恼地瞪着她,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