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凄楚低语:“有个像我这样的妻子……让你很痛苦,是吧?”
“你明白吗?”他疲惫。“没有孩子,我认了;瞒着你去结扎,你生我的气,我也认了;你拿走所有物品,割掉婚纱照,如果这样会让你高兴,我也认了;如果离开我,你才会真正得到平静,我……全都认了。”
他哽咽,积压多年而不懂如何倾诉的感觉,终于崩溃。
“我知道,你坚持要孩子是为了我,我都懂,可是……为什么要用伤害你自己的方式来爱我?我只希望你健康平安,我们过得平凡一点,过得不完美一点,这样……真的不行吗?”
她被他痛楚的语气震慑,握住他的手,发现他在颤抖。一直以为他是坚强可靠的丈夫,从未发现他也会伤心恐惧,但她失去的宝宝也是他的小孩,他陪她告别无缘的孩子,亲眼看她饱受身心折磨却无能为力,他该有多绝望无助?
她想起夏香芷的话:其实他也承受了你的全部啊,在你暗自委屈难过时,或许他也为你扛起了一些事,却没让你看见……她其实都看见了,却耽溺在自己心力交瘁的悲伤里,对他视而不见。
现在,她凝视他,学习去体会他的感受,在他真心的剖白里,重新觅得被关怀惦念的窝心,一丝温存的浓情滋味是她以为早已失去的,被爱的感觉。
四年前,若是她能暂时搁下自己的情绪,会不会早点发现他说不出口的旁徨?她歉疚而后悔。
“对不起,我忘了顾念你的感觉,但如今不同了,这次怀孕,我们——”
他猛然抽手,态度强硬。“你最好是询问医生,趁早做人工流产。”
“你真的要我堕胎?你要扼杀我们的孩子吗?”
他咬紧牙根,呼吸混乱,她两次流产而大出血的情形,历历在目,再目睹一次,他会发疯,绝对不行。
“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低头瞧她,她泪光莹然,动摇他的决心,早已决定不再用自以为是的做法,不是吗?可是回想过往,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放宽底线是正确的做法。
保护她与满足她心愿的念头拉锯了好半晌,他终于让步。
“我有三个条件,第一,绝对配合医嘱,我要带你去看其他医师,多听一些意见,只要半数医师都认为你的身体无法负荷,必须终止怀孕,你就得听话,你同意吗?”
柏千菡蹙眉。她不同意,她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并非盲目尝试,是真的对怀孕有信心,可惜身体不配合——罢了,医师的说法比她的感觉更能说服他,她已让他操太多心,就依他吧。她毅然颔首答应。
“第二,无论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我会再去做检查,查清楚为何有‘漏网之鱼’,再彻底做一次节育手术。”
这次她明白,他的本意是为她设想,并非狠心剥夺,她轻道:“这样,你不是太委屈了吗?”挨那一刀,他斩断的不但是她当母亲的可能,也是他成为人父的希望啊,而他的回答更让她鼻酸,深感过去只顾着自怜,太不应该。
“我受一点委屈,好过你将来受更大的痛苦。第三……”这个条件,她可能不会同意,单南荻绷紧期待的神经。“你得搬回家,让我照顾你。”
“好。”她想都没想,爽快答应。
他怀疑地瞧她。他是藉机要她回到身边,她一旦回家,他绝不放她离开,她看不出他的用心吗?
“医师还在等我,要安排我做检查,先让我跟他谈完,你等等陪我回茶园收拾行李,好吗?”
他点头,只要她不撵开他,什么事他都顺着她。
第9章(1)
单南荻调好闹钟,此后每天早晨,都会比妻子早起半小时。
他下厨,准备好早餐,也许是清淡的咸粥,也许是变化多的吐司料理,端视前一晚妻子开的菜单而定,而后他进卧室唤醒她,宛如护送公主般带她到厨房,两人用完早餐,他清洗碗盘,叮咛她待在家里,不要乱跑,自己出门上班去——
他的正常行为只到此为止。
他变得异常神经质,上班时不断打电话回家,确认柏千菡安然无恙。他还在家中各处安装了摄影机,监看她的一举一动,唯恐她有突发状况,无人救护。若非考虑事务所没有适当空间,让她安适地休息,他巴不得将她打包带到办公室贴身照顾。
他推掉所有应酬,下班便回家看顾她,有些人背地笑他成了“妻奴”,他不在乎,妻子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安慰。
她四度怀孕,他烦恼到失眠,半夜不睡,净是盯着她还未隆起的肚皮瞧。
他还学习做家事,当他发现家里怎么也收拾不干净,而造成凌乱的主因是他丢三落四的恶习,他卯起来改正这个缺点——
因此他养成奇怪的习惯,在家中走动时,会突然停住脚步,像影片倒带似地循着先前路径倒退,将走过的地方环视一逼,捡起刚才顺手丢下的东西,往往捡起四件,还是丢下一、两件给柏千菡收拾。她好笑,要他别瞎忙了。
“家事交给我吧,医师说怀孕时也需要运动,我动一动也好,并不会太累。”
柏千菡安抚他。他实在有点神经过敏了,但依然坚持学做家务。
“从前,我做错很多事,现在努力在改正,即使是再小的细节,我也想让你亲眼看到我的诚心、我的改变。”
她很感动。他的心意,她确实都看见了,他竭力在弥补过去的错误,她也努力在改变,是失忆抹去她性格中冷硬的部分,还是肚里的宝宝引发了她的母性?或许,只是与他互相都少一点坚持,多一份体谅,为对方设想的心意,更懂得沟通——心意和心意的联系,令他们的婚姻再无遗憾。就像她当初的想法。她想着,满心温馨。
即便这次依然失去宝宝,或许她不会再那么失落伤痛了。
当然,她还是祈求自己能顺利为他添个活泼的儿子或女儿。
两位妈妈得知她有孕,紧急终止旅游、回国陪她,她的肚子是全家人的期待。有他的呵护,她心情好,容光焕发,一切顺利。
当柏千菡怀孕满两个月之际,单南荻自觉神经已经被锻链得很坚强,在医师宣布意外消息时,他的情绪比她还平静。
“是双胞胎?”柏千菡喜上眉梢,连声问医师。“真的?”
单南荻很镇定,甚至有点欣慰地暗忖:双胞胎啊,那很好,生一胎抵两胎,正好断了她再拚一个给孩子作伴的念头,真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然而医师接下来的解释,粉碎他的庆幸。
“怀双胞胎时,二十四周起就要在家中待产,因为有两个宝宝,负担会比一般孕妇多一倍,我建议单太太立刻开始卧床休养,并且放弃自然产的打算。自然产的风险较高,即使第一胎顺利产出,产妇可能耗尽体力,第二胎生不出来,会有危险,只要胎儿体重足够,就可以考虑剖腹……”
“必须卧床?剖腹?”单南荻的神情开始绷紧,脸色开始阴郁。
老医师戒备地抓紧脖上的听诊器。
“早期卧床是预防流产,后期则是防止早产。双胞胎的妊娠期平均约三十五周,撑到三十八周的产妇不是没有,不过以单太太的情况,不太乐观……”看见为人丈夫的表情难看,老医师心惊地修饰用字。“呃,不能掉以轻心……”偷瞄一眼,他狂冒冷汗地再改叙述。“不能……不能……”呜呜,他词穷了,不要为难他啊,他不过是个尽力照顾孕妇的老医生。
“我可以继续怀孕吗?两个宝宝都能保住吗?”柏千菡直接切人问题核心。
老医师退后一点,保持与单南荻的安全距离。“当然可以继续怀孕,现在还是初期,后续好好观察,切记,要卧床静养。”
出了诊所,坐上车,柏千菡开心得坐不住,揪着丈夫问:“你看要不要开始看婴儿床了?两个宝宝要睡同个房间吧?原本准备的房间会不会太小?要不要换一问?”
“母体会有双倍的负担,增加双倍的体重,双倍的风险……”单南荻喃喃盘算,一切负担都加倍,她怀孕已经够让他头大,现在他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医师说没问题啊,是谁说要听从医嘱的?”
是他。他警告。“医师一旦要你终止怀孕,你必须听话。”
“他又没这样说。”她兴致正好,催他。“不是要去买小冰箱吗?”
为了方便食量越来越大的她吃宵夜,他打算在卧室添购小冰箱,于是开车前往卖场。冰箱款式早就决定好了,他留她在车上,独自进卖场,将信用卡递给售货员,填单送货。
等待售货员写单子的空档,他还在烦恼,原先已准备好平常心,是男是女他都无所谓,没想到会是双胞胎……最担心的是她的身体,她熬得过去吧?万一……他不愿想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