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字迹的粗糙,字里行间,说起来竟都是学问。
不过,雷舒眉心里清楚,这些其实全拜江湖上的春点隐语之赐,只要知道一些不成文的使用规则,把那些规则死记下来,就足够让方楚南那个《千字文》里的字都不见得能说全的大老粗,写出这一篇像样的书信了。
“小姐,这信里写了什么?青青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青青纳闷地摇头,却见主子笑嘻嘻的,可见是知道意思的。
“其实这很简单,祖师爷的那碗饭,指的是这本他们祖传的八臂拳谱,意思是说,他们的这本祖传拳谱,让我给拿来了,他们就要没银子吃饭,要捱饿了,汪是三,说三天后下午,在我兄弟的茶馆……这个上排琴称的是兄长,我想他指的应该是澈舅舅,淋窑儿是茶馆,唉……这个方楚南老是搞不清楚我是独生女,哪来的兄长?茶馆说的是花舍,碰盘是见面,上回我请他跟几个手下在花舍吃了一顿,大概是陈嫂的手艺让他们念念不忘,所以这回再见面,他一开始就指定要约在花舍,我想,这回见面谈事情,少不了要再请他们吃一顿好的,最后两句,就是叫我别想逃走,最好是连这个妄想都不要有。”
说完,雷舒眉轻嗤了声,对这说法很不以为然,又道:“这个方楚南又搞不清楚状况了,称呼合吾还以为不当我是空子,把我当成是同道中人,但我想,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更事的斗花子,他都不想想一门生计,还要靠一个自个儿瞧不上的斗花子给撑起来,说出去也不怕丢脸?”
“既然这个方楚南瞧不起小姐,那为什么要把这个拳谱交出来?”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青青比赵婶更加清楚状况,至少知道空子指的是门外汉,斗花子指的是小姑娘。
雷舒眉耸肩笑道:“大概是想我雷舒眉有一个能让我胡闹的爹,背后有能让我撑腰的‘京盛堂’,还有一个名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本事的澈舅舅,我就算再不济,至少还能跟家里伸手要钱,方楚南再搞不清楚状况,随便让人去打听,也能知道雷家家大业大,随便一出手,就能让他们方家一门几年衣食无忧。”
“但是……这不对呀!”青青摇头,身为主子的贴身侍女,比谁都知道这番话与事实出入颇大,“小姐才不需要依靠东家和大总管呢!当然,更不可能随便拿‘京盛堂’的钱出去让人花用。”
青青知道,姑且不论她家小姐的另一门大事业,光是为了要印自个儿写的武侠小说所开设的印书铺子,因为去年让人精心改良的铜字印刷技术,吸引不少文人雅士上门合作,每年的营收就不知道多可观了!
原本因为被两个丫头联手设计,气得不想说话的赵婶,也忍不住附和点头,“没错没错,青青说得对,我们小姐才不是那种没用的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需要男人顶天的女子。”
“……赵婶,不生气了?”雷舒眉微挑起眉梢,小声地试探笑问道。
“气,当然还气。”赵婶被她那俏皮的一觑,给瞅得绷不住严肃的脸色,失笑道:“可是生气有用吗?早在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来糊弄拖住我的时候,我就该察觉不对劲。”
“那才不是乱七八糟的话。”雷舒眉皱了皱俏鼻,对赵婶的话做出更正,“那些是江湖切口,是暗语,赵婶多学几句,以后碰到什么江湖大盗,或者是三教九流的武林中人,只要是懂些江湖规矩的,几句话或许就可以把人给请走,不至于被当空子,要是赵婶想学,以后我多跟你说说?”
“不必了,你赵婶我安分做人,不必用到那些切口。你先跟赵婶说说,今晚几更要上床安寝?”
“刚才是说三更,不过,赵婶没答应把拳谱给我,所以……看看罗!”雷舒眉与青青相视一笑,喜滋滋地抱着好不容易到手的拳谱,往一旁的书架上再选上三、四本武功秘笈,交代赵婶晚点为她送碗茶汤进来,就回到里头的小书斋,一头栽进她的江湖天地之间。
赵婶也不再追问,与青青一起收拾桌上的碗筷,其间,忍不住扫了眼几乎快要把整间屋子都占满的书柜,看着那一大列又一大列她家小主子千方百计勒索到手的武学秘笈,若不说破,谁知道这是位女儿家的闺房?
雷舒眉从来不管别人如何在心里腹诽她,懒管赵婶的想法,她坐在书案前,掩唇打了个呵欠,翻着新到手的拳谱,想她如果现在去吵醒苏小胖,要他演这套拳给她看,会不会被他给一脸黑的踢出房门?!
会,肯定会。
不行,忍忍吧!现在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去了肯定会被轰出来,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等她明天拿几壶好酒去贿赂疏通一下,或许能让他那个酒迷妖孽男愿意帮她一帮。
只是她目前仅存的几款酒,怕是没一样能入他法眼。
或许,她该去找澈舅舅讨几样好东西?
雷舒眉又打了个呵欠,疑心赵婶煮的粥里,那熬粥的鸡汤里,是不是熬进了什么安神好睡的药材,让她才吃完没多久,竟然就想睡了?
不行!她现在还不能睡,好不容易东西才到手,至少要把这个章回给写完才可以,一定不可以着了赵婶的道……不,她怎么想都觉得在粥里熬进安神的药,肯定是她家亲爹的授意。
呵!果然是她雷舒眉老奸巨猾的亲爹。
身为得尽亲爹真传,堪称小奸巨猾的雷舒眉,也不想跟自家亲爹计较,带着浅笑,轻哼了两声,勉强打起精神,提起笔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下了几个要点,虽然她不会武功,手脚笨得厉害,但是,经年累月的大量阅读,再加上有众多高手不吝教导,所以外人看起来字句艰深的拳谱,她很快就能融会贯通。
说起来,她把自己的小院取作“挂子门”,倒也不全然是狂妄或无知,她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却也是靠“武艺”混饭吃的人,不过,她的武艺不是出在手脚上,而是出自于笔墨之下,以写武侠小说为一生的志趣,所以疏松一点说起来,她也算是一位靠武艺吃饭的“尖挂子”呀!
雷舒眉为自己的能耐颇感得意地哼了两声,奈何她越想打起精神,就越觉得困倦,忍不住连连打呵欠,虽然她不觉夜色浓重,但是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子让她好勉强才能在睡入黑甜之前,在纸上落笔写完最后一项要点。
在赵婶端着茶汤进来时,看见小主子已经趴睡过去,也不感意外,只是疼爱地笑笑,招来青青一起把人给送到床上安顿妥当。
终于,“挂子门”里,夜深,人静了。
第2章(1)
逢人须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有些人,学了一辈子,也学不会实践这个道理,但是,对于问惊鸿而言,这一份防人之心,似是天生就从娘胎里带了出来,于人于事,他心细眼毒,总是很快的就能够掌握诀窍,然后,在众人皆醉时,做到冷眼旁观,在时机成熟时,攫获丰硕的成果。
或许,他这些本事,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毕竟,这天底下,不是谁家的娘亲都可以是当年轰动京城的万能小总管,被人说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精明女子。
身为沈晚芽的亲生儿子,问惊鸿知道世人的评价,并没有言过其实,或者说,他觉得世人根本只知道他家娘亲之一二,未有人窥见过其真正面目。
生为她的儿子,究竟是幸抑或不幸?至今,问惊鸿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依然没有定论;世人皆以为对人总是言笑晏晏的沈晚芽是位慈母,只有他这个儿子深知道她非但不是,更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够心狠手辣地加以算计利用。
年关将近,大街上人来人往,携老扶幼赶办着年货。
前几天下过了一场不小的雪,这两天虽然都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但是偏寒的低温融不了地上的残雪,在热闹的大街上,可见一堆堆白雪融着尘埃,一丘接着一丘,被铲堆在最不碍事的角落。
“云扬号”总号里,也是里里外外,人进人出,从冬至之后,各地的掌柜们就陆续回京汇帐,帐目上其实已经结算得差不多,现在大伙儿们在为年关做最后的忙碌工作之余,心里对今年的身银分红数目不无期待。
只是,这热闹喧腾的气氛,到了后院大堂之前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悄得几近诡谲的氛围。
大堂内,几个大掌柜依序而坐,面对着坐在堂首之位的女子,饶是一个个都大把年纪,在商场上都是经验老道的熟手,心里仍旧不无忐忑。
虽然,在东家问守阳担心爱妻心思过重,不利于长生之道,有意的主导收权的情况之下,沈晚芽近几年已经不太过问商号事务,但是,在场几个掌柜早年都在她底下做过事,比谁都明白这位曾经的问家小总管,如今是问家夫人的女子,和气的表面之下,有着比谁都精明干练的手腕与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