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是秦淮河两畔热闹的街市上,来了许多身手厉害的杂耍艺人,他们不止是杂耍卖唱的功夫厉害,武功更是个个出类拔萃,原本在当地以卖艺维生的人,看着这票人抢他们地盘设场,也就是行内人所说的“撂地”,几次过手之后,吃了大亏的他们,只能徒呼负负,无可奈何。
“金陵”虽然比不上京畿重地,但也算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城镇,出了乱子非同小可,所以这些身怀绝技的杂耍艺人,也在官府的注目行列之中,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就怕这些人群聚在此,其实另有目的。
其三,是十几年来,朝廷在“金陵”府衙的官员配置上,就一直不同于其他地方,根据一些老人们说法,这是从当年刑部尚书元奉平被眨至“金陵”之后,就已经行之有年的改制,有人说,这批大内高手被调至“金陵”,是为了监视当年被眨到地方的元奉平一举一动。
有人说,这些大内高手,被交代只认一枚白玉龙牌与一句暗语,只要双方能够合对得上,他们就能为下令的人做任何事,只是龙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元奉平也生死未卜,行踪不明十几年,他们却仍旧被留在“金陵”,不曾被调动,但是这段时间,这些暗卫却得了从皇宫大内直下的命令,有了不寻常的异动。
秦淮河畔,原本就是“金陵”最热闹的繁华之地,如今更是人头钻动,男女老幼都挤成了一团儿,观赏着新来的杂耍,居中的是一位白发老头儿,以及他带来的一大群青蛙与蛇,明明该是天敌的两种动物,却在老人的指挥之下,变幻着整齐的队形,最后青蛙甚至于呱呱地叫着,当起师傅给几条蛇开始上课,蛇也像是听懂蛙语似的,不止嘶嘶吐着蛇信,有时候还会点头。
一位身旁伴着名妓,肥脸圆目的员外郎晃荡着手里的一吊钱,“好好好,再来一个!老头儿,要是你能让这些小畜牲再变些把戏,让爷大开眼界,爷手里这一吊钱就是你的了!”
老头儿笑呵呵地说道:“唉呀呀,一吊钱啊!来来来,蛙儿们,还不快点去谢谢赏你们吃饭钱的大恩人,过去过去,要满怀感激,给这位员外郎唱首曲儿,不知这位爷,平时爱听些什么曲儿,不妨说出来,这些蛙儿能唱的曲儿不少。”
此话一出,不止员外郎惊喜,一旁的人也都是不敢置信,待到蛙儿们开始唱歌时,掌声与叫好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好!”
在人群最外围,一名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叫好的少年被从后脑拍了个响头,他一脸痛苦,回头看着拍他脑袋的男人。
“风哥,你不要老是打我的头,会打笨的。”
“我不过去打个浪,让你望风,你竟然跑来给我看青蛙唱歌,分不出轻重,可见本来就不太聪明,还怕被我打笨?”
说话的男人名叫解伏风,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深蓝色的劲装,黑发随意束起,配上一双称得上俊朗的眉目,以及饱满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是洒拓不羁的浪人剑客,他刚才所说的打浪,是吃粥,让少年在外面望风,是在外面守着,却没想到少年竟然跑来跟人凑热闹了。
少年名叫小张三,是解伏风一年前把他留在身边,给他取的名字,因为他的本名有些原因不能再用,什么张三李四听起来又随便了些,所以叫他小张三,至少听起来不太特别,又有些特别。
不过,对于他颇为自豪取名准则,他家上面的老头儿评语是:张三李四说的是路人,那他这个小张三,不是比路人更不如?!
小张三捂着后脑勺,防止解伏风又打他,闷声抗议道:“我不过就是看一下热闹,就一会儿功夫,我就不信老头儿那里就能有事?现在‘金陵’里外,来了多少咱们的兄弟看着,老头儿能出事吗?我就不信。”
解伏风一向最不欣赏这小子的不驯,以及喜欢顶嘴的个性,但是除此之外,留着他在身边,倒是挺能解闷的。
“出事?让她出事,咱们大伙儿喝西北风去?”解伏风真想呸一声,骂这个小张三乌鸦嘴,谁也料想不到,其实他们嘴里的“老头儿”,所指的是一位少女,也绝对料想不到,这段时间,不约而同汇集到“金陵”的武林高手们,大多都是应她或他的命令而来,以备不时之用。
其中,也包括了这个能够让蛇与青蛙都乖乖听话的老头儿。
“不会吧?再怎么说,一直以来在镖局里出力出时间的都是咱们一票兄弟,怎么可能少了她一个人,咱们就喝西北风去?”小张三不服气,他一向最敬重解伏风,可是,论起在镖局的地位,解伏风却屈居于一位少女之下,在他小小少年心里,怎么想都觉得这情况很别扭。
更别说,她说他这小张三,比路人更不如。
“说你笨,你还真的不聪明,你以为才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咱们原本苦哈哈的日子就肥到了只差没流油的地步,是大伙儿们的努力成果?”
见小张三真的点头,解伏风毫不客气又给他一个脑袋拍下去,对着那张只差没掉泪的少年脸庞嗤笑道:
“别傻了,你以为咱们之中,谁有她的生意脑袋?更何况,少了她这尊菩萨在大伙儿头上镇着,不出一个月,绝对是四分五裂,大家各据山头的局面,你以为当年那个人是凭什么手段,才将整个武林给几乎歼灭殆尽,看中的就是江湖中人只要学到一点皮毛本事,就想要称霸武林,唯我独尊的野心,结果呢?一个个都还没有称霸,就被人给连皮带骨的拆了。”
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一场堪称武林前所未有的劫难,但是,解伏风光是从一些前辈所说的话,就勉勉强强拼凑出七八分真相。
他最后只能说,论起拳脚功夫,他们这些武林高手绝对不会输人,但是,若要论起心机,他们绝对比不上当年将当今皇帝一手扶上龙椅的那一位,论起做生意的手段,他们也比不上出身商贾世家,上有大商擘雷宸飞当爹亲的雷舒眉。
以这妮子精打细算的本事,不专心拿来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但也还好她醉心于武学,沉迷于写武侠小说,不然他们身上没有她看上眼的东西,哪能换到她为他们精心经营‘舍予镖局’,给他们这些落魄的武林中人有机会混一口饭吃,还吃得是风生水起呢?
谁都知道“舒”之一字,是由“舍”与“予”两个字写成,但是,天底下知道雷舒眉是他们‘舍予镖局’挂名总镖头,更甚至于是一手创办这个镖局之人,却是屈指可数。
解伏风心想:只怕就连她身边的亲人朋友,也没几人真正知晓。
依她的说法是,她开镖局不过是与他们交换条件,他们给她武功秘笈,给她表演武功,说江湖故事当写书参考,而她给他们能糊口饭吃的活计,也不过是玩玩而已,哪天她都随时可能不玩了,要是众所周知之后,以后要收拾起来,光是解释东解释西的,只是想都觉得很麻烦。
倘若在十几年前,只怕谁也不会相信,几大门派的高手会被拿捏在一名少女手里,正如谁也料想不到,当年索命门的两桩暗杀,会改变整个武林。
第一桩暗杀,对象是帝王的御前宠臣元奉平,不过,行动没有成功,元奉平只受了轻伤,倒是索命门折了几个高手,但是,元奉平并没有派人追究这一场暗杀行动,就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因此,索命门才掉以轻心,以为在朝廷大臣眼里对付异己没有丝毫留情的元奉平不过泛泛,于是,他们有了第二次暗杀行动。
这一次,他们接受委托,所要暗杀的对象,是即位不久的帝王段竞云。
只是这次,从来都是无往不利,只在元奉平手里栽过一次的索命门,依然失了手,却没想到,他们这次行动却激起了元奉平的杀心。
原来,第一次暗杀,元奉平没有追究,是因为他根本不太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谁敢妄动帝王一根汗毛,就是傻得犯了他的忌讳,却不料,元奉平不止要灭索命门,更要让整个武林都消失掉,再不让人有机会可以伤害他所重视的帝王,以绝后患。
至今,元奉平生死未卜,但是,整个武林因为被元奉平逐一击破,没有全灭的,也几近半毁,想来都仍旧是胆颤心惊,一有风吹草动,依然宛如惊弓之鸟。
经过那场浩劫的武林前辈们说起来,都还是一背的冷汗,他们说亲眼见过元奉平真面目的兄弟们不多,但是凡是见过,还能侥幸活命的人,都忘不掉那个人在大开杀戒时,如玉般温润绝美的脸庞上,所泛着的微笑,犹如天上的神佛般慈柔,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在杀人,而只是在捏死一群该死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