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守阳哪里不知道他家娘子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这两年,老在人前喊倦累,说想早早退卜,其实,不过都是在逼儿子认真面对生意上的事务,并不是她真的已经无心乏力去应付。
不过,也正因为对自家娘子的了解,所以,有一件事情,问守阳忍不住觉得好奇想问,道:“芽儿,你心里是不是只想着孙子,我是不敢说,不过,没见过你这样哄着劝着,让人拚了命哭的。”
“为什么不让她哭呢?”沈晚芽笑觑了夫君一眼,似有感慨地叹了声,“今儿个,虽然没有大红花轿锣鼓喧天的亲迎,没有拜堂成亲的喜事,可是,眉儿今天被送进了我们问家的门,却是千真万确,大伙儿都亲眼见到的事实,一位在人家家里呵护了二十余年的掌上千金,独自怀着孩子住进了别人家,虽说,这家里头有她喜欢的男人,那又如何?这个家,对她而言终究是陌生啊,你说是不?这天底下,哪个新嫁娘进了婆家,面对新的家人,心里能够不慌不怯的呢?又怎么可能对从小生长的娘家没有一点不舍呢?与其让她在人后默默想念垂泪,我们不如就让她哭个痛快,好好的哭一场,哭累了,晚上兴许还能睡个好觉,少些想念。”
“她不过就是哭一场,已经让你替她想这许多了?”问守阳失笑,想他的妻子果然心思细密,在众人都还在为雷舒眉的哭泣手忙脚乱时,他的妻子竟然已经想到了那方面去。
莫怪她不出言相劝,并非是要以退为进,逆势操作,而是在她心里,打的主意真的就是让人好好哭一场,把心里的感情给宣泄出来。
第1章(2)
面对问守阳的讶异,沈晚芽唇边依然是浅浅的笑,不疾不徐回道:“与其说我是替眉儿想,不如说我是替儿子想,只有眉儿舒坦了,他也才好过。”
问守阳微笑,知道她这话一点都不假,在他的心里比谁都明白,虽然一直以来,她对儿子的管教手段甚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最疼爱儿子的人,其实也是她。
“那依你之见,咱们的准儿媳妇,是因为太过眷恋娘家的温暖,所以拗着不愿意与鸿儿成亲吗?”谁都知道,今日里,若不是雷宸飞主动将女儿给押送过来,他们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可以盼到未来的媳妇儿进门。
只是说进门,正式的亲事,都还未有一笔呢!
沈晚芽一默,半晌才道:“这事难说。”
“喔?娘子有何高见,为夫洗耳恭听。”
“先不与你说,这事我还要推敲一下,时机成熟了我或许再告诉你,只是无论如何,眉儿终究是“京盛堂”雷家的千金,她的爹与舅舅都不是能够简单应付的人物。”说着,沈晚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第几次的无奈叹气了。
“别叹气,人都进门了,是不?”
“嗯。”沈晚芽点头,不免感慨道:“时间再往早推一年,任谁告诉我,我都不会相信,我从小看到大的一双孩子,竟然无端端的各自去喜欢上这么两个棘手人物,夫君,你说是老天爷存了心,不教我省心过日子吗?”
“到现在,你还是希望惊鸿能和玉儿能成亲吗?”
“嘘!”沈晚芽以食指点住问守阳的嘴唇,示意噤声般摇头道:“玉儿如今已经是藏家的媳妇儿,眉儿今天也算进门了,日后,这话莫再提起,事情原本单纯,但是听在有心人耳里,我怕会生事。”
“你多想了,好娘子,你就宽宽心,事情别老是往坏处去想,不会有事的,咱们就好好期待几个月后抱孙子,好吗?”
“我不是喜欢凡事往坏的方面想去,我不是的,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并非是我们不看不说不听,它们就会变成不存在了,佛家语说,已作不失,未作不及,凡因必致其果,在果未得之前,因不会就此消失,所以,有时候我会很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情,会不会其实在做下的时候,已经种下了因,可是,最后会得到什么结果,我们在未得之前,却都不会知道,就如同当年我管束鸿儿时,若我知道他后来会是以听话消极的态度做为回应,我一定会改个方式,因为,那不是我当初心里所想要的结果,若有机会,我会想要弥补,因为他是我儿子。”
“所以,倘若这次不是玉儿先退婚,若是鸿儿提出要娶雷家千金,你也是会答应的吗?”依问守阳对妻子的了解,她必做如此打算。
“或许听起来很自私,可是,雷家小姐是鸿儿这些年来,唯一主动跟我说他想要的,你让我如何忍心不允他呢?更别说,这段时间,两家为了婚期僵持不下,你可知道为此,鸿儿在我面前费了多少苦心,为雷家小姐好话说尽吗?我想我这儿子这辈子是只认这位姑娘了。”她的话里,虽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意思却已经是再明显不过。
沈晚芽回头看着后面跟来的两辆雷家马车,仆人们忙着从马车里将雷舒眉的行李给搬下来,看得出来雷家有为他们的女儿细心打点过,看着那些数目不多但也不少的箱盒,她无法不去想雷舒眉被送来“宸虎园”之后,所说的话,以及近乎无理取闹的行为,摆明了是想让人厌弃,把她给送返回去比较省心些。
这天底下,哪个媳妇想进婆家的门,不是装乖讨好的?
至少,也不该是这般无理取闹,看起来,不像是真心喜欢她家儿子,几个月来就算是拚着女儿家的矜持脸面不要,也要纠缠住鸿儿不放的女子。
一直以来,他们就以为雷宸飞不答应两家结亲,以一堆忌年忌月,忌长幼顺序的借口,就是不想让小两口成亲,是为了要借此婚事,好刁难藏澈。
但几个月下来,两家几次的见面接触,沈晚芽可以看得出来,对“京盛堂”这位东家而言,让藏澈乖乖继承或许重要,但是,绝对重要不过他的宝贝女儿,这对父女之间的感情,好得教人妒嫉眼红。
要他为了商号的继承问题,误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绝不可能。
沈晚芽很快想通了这一点,就不知道她的儿子,何时能够意识到这件事情之中的差错与巧妙呢?
当夜。
月上柳梢,夜深人静之时。
在‘雷鸣山庄’的“挂子门”里,院子内依然是成排的兵器陈列,屋内的大量书籍,因为它们的主人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所以仍旧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一排排,一列列,细心的分门别类,原本破烂的部分,都有细心的修补,在在可以窥见它们的主人有多么的倾心爱护。
日日夜夜,它们就陪着主人渡过写书的光阴,日日夜夜,那位主人可以与它们切磋到深夜都不倦……直到今晚,它们没能等到主人回来。
木轮滑动在因为磨损而有些许起伏的青石地面上,深夜时分,听起来格外的刺耳,雷宸飞独自一人,沉默地听着那咕噜声响,仿佛木轮椅辗过的不是青石地,而是他的心。
二十余年。
就在今天,将自己疼爱了二十余年的女儿,给不情不愿地送上马车,让开往“宸虎园”去,雷宸飞只能以时候到了来安慰自己,只是表面上他可以维持冷静,对女儿的抗议哭闹毫不动心。
但事实上,他的心,哪能不痛呢?
舍不得啊!
他的心、疼。
今晚,大概是这个“挂子门”多年以来,在这入夜时分,初次见不到如昼灯火的夜晚,因为会怕黑的小主人不在了,这里自然也就不需要点满烛火了。
雷宸飞独自一人在小厅,坐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身后传来女子的脚步声,半掩的门被推开,迤逦进更多的月光,让整间屋子的摆设充满了深浅不一的光与影,只是光亮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黑暗,一如他此刻内心的沉晦。
“想女儿了吗?”进来的人是藏晴,她连猜都不必,就知道她的夫君肯定是来了女儿的小院里。
雷宸飞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声,低头看着地上的月光,看见妻子的纤细身影就在背后,重迭着他的影子,一只女子纤手,安慰般按住他的肩头。
“何止是想呢?”
他笑叹了口气,伸出大掌,反过来按住妻子柔细的手背。
“这二十年来,我有多疼眉儿,想必谁都能够看出来,她是我雷宸飞的一块心头肉,谁敢伤害她,我必定将伤害她的人碎尸万段,但只有一瞬间,就在马车要把她送走的那一瞬间,我会想,要是当年你生的是个儿子,该有多好?我不必把她给嫁出去,可以永远把她给留在这个家里,晴儿,我心里其实是想这么做的,把她送走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藏晴盯着丈夫的后脑勺许久,终于忍不住试探问道:“夫君,告诉我,这几个月,你阻着眉儿,不让她嫁给问家少爷,是真的为了让瑶官对你妥协低头,如你所愿接下“京盛堂”东家之位,还是……还是另有原因?又或者,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眉儿她自个儿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