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爷,你再说,我便要生你气了。”她故意拉沉了脸,知道凡事要适可而止,再更进一步就太过了。
“好好好,不说,我不说,没心肝的人咱们便不提他。”话才说完,他就又挨了她没好气地一瞪,但他故意装作没瞧见,只是笑呵了起来,“那你一定要拨时间来纸庄陪叔爷做纸啊!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有你的帮忙,我一定可以重现李后主的‘澄心堂纸’,教那些笑我痴心妄想的老家伙们个个哑口无言。”
“好。”她笑着点点头,“叔爷一定可以重现‘澄心堂纸’,绝对不会只是痴心妄想。”
“别了别了,你这张嘴再甜下去,叔爷也不知道该如何更疼你了!”老人摆手,明明想绷着脸说,却忍不住一脸笑眯眯的,“一定要来啊!”
“会,一定会,跟叔爷约好了就一定回来。”
“尽早来。”他不忘叮咛。
“会,一定尽早。”她笑眯的表情像是在应付个孩子,而不是老人。
“晚芽丫头?”
“叔爷做什么突然表情认真了起来?”
“别对我家那小子太好,别让他太省心,偶尔要让他吃吃苦头,要不,你准要教他欺负死。”
“在我的心里,他是爷,伺候他是应该的。”反正都已经落井下石了,她不介意再丢进一颗小石头。
“哎呀呀,你这丫头明明就不笨,怎么就这一点死心眼……罢了罢了!快些回去吧!跟你这傻丫头是扯不清了,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过来赴叔爷的约,知道了吗?”
“是,那晚芽这就走了,叔爷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知道知道,去去!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好好专心做研究。”明明就一脸不舍,但他还是出声赶她,就怕没硬着心肠,便要不舍留人了。以前,她在做小总管时,就已经忙得不常有时间陪他,现在,成了问家的妾室,原该是可以享福的,没想到竟然较之先前更忙。沈晚芽明白老人家不想让她挂心的一片好意,走开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对着问延龄说道:“对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叔爷,帐库里那些书册还好有您做的红药纸,几十年前的本子,到现在都还完好如初,一点都没被虫吃掉呢!都是多亏了叔爷的好主意,真是太好了!”
以前,她没看过账册,也不知道问家的账册与一般有何不同,直到开始经手账本之后,才终于明白其中的奥妙。
问延龄被夸得笑不拢嘴,摇了摇手,“去去去,你这鬼丫头,快忙去!新的红药纸已经做好了,改天让人给你送去。”
“是。”她以柔软的嗓音把语调拉得长长地,给了老人家一抹灿烂的笑容,才转身离开。
人们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说得好像这些生意人个个心肝都被吃掉了一样,可是,沈晚芽一直都很清楚,无论是问家或是唐家,还是一些有来往的乡亲,在经商赚了钱之后,多少都会付出一点回馈乡里。
是真心诚意也好,是博取名声也好,无论如何,这些人并非真的都是一毛不拔,就像“宸虎园”在夏天里会施药、施茶,入冬之后会施粥与棉被,甚至于是施增棺材给那些没钱下葬的穷苦人家。
而三年前,在她提出意见、叔爷支持,而问守阳不表反对的情况之下,问家让出了一处在京城之中不常使用的三进宅院,开设了一间育儿堂,专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小总管!”
孩子们见到她来,一个个笑得灿烂活泼,几个年纪稍长的孩子还知道要有规矩,可是两、三个年纪都还不到五岁的小幼孩已经捉着她的裙摆不放了。
在育儿堂负责掌管的尤大娘扫视了孩子们一眼,沉声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说不听话!不可以再喊小总管,要喊夫人。”
“算了,别跟孩子们计较,他们高兴就好了。”沈晚芽耸肩娇笑,抱起了裙畔一个最年幼的孩子,见他笑得好开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知道这孩子因为是天生失聪,而被父母给丢弃在市集里。
“小……总……管。”小儿郎很困难地发出这三个字,话才说完,就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害怕自己说得并不好。
“乖,小儿郎说话越来越好了。”她摸了摸小儿郎的头,见他立刻是眉开眼笑,她将他放在地上,看着他跑回同伴群里去,比着自己,对着大伙儿竖起大拇指,几个疼他的大哥哥没客气地扑抱住他。
沈晚芽见孩子们热闹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会心微笑,她遣退了尤大娘,独自一人在跟几个孩子说说笑笑,他们总是跟她才说几句话,就害羞得又跑开,对他们而言,能与她说上话,就是一件教人兴奋的事。
“芽夫人。”这时,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走到她的身旁,约莫十来岁,身子骨比寻常的孩子纤小瘦弱。
“有事吗?”沈晚芽敛眸瞅着女孩高高仰起的小脸,记得她叫春儿,去年底才刚进来育儿院,“春儿听说芽夫人也是一个孤儿,你是不是也像春儿一样,是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孩子啊?”
第9章(2)
闻言,沈晚芽的笑容凝在唇边,脸色在一瞬间惨白,就算她心里知道那不是事实,可是,却在听到这些话时,心上像被人给拿针扎了几下。
她原以为这话问得无心,但看着春儿故作无辜的表情,那双眼里却有着一丝恶意,几乎立刻明白这女孩因为自个儿的身世可怜,想拉着她当同伴,想要确信她与自己一样都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也想要透过这一点,证明她沈晚芽没比她春儿还了不起。
“你想知道这一点做什么呢?春儿,即便我与你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弃儿,你以为我能有今天这局面,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头呢?我没有一样东西是白白得来的。”
沈晚芽轻绽一抹明艳的笑容,想自己不该跟个孩子一般计较,但她只是想给春儿这女孩一个过来人的忠告。
“我能看得出来你有几分心眼,不过,把它们留在该用的地方,若只知道说想说的话,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可是,想说的话不能说,那不就是虚伪吗?”春儿故意喊得很大声,“每个人都跟我说你是好人,你怎么可以教我要虚伪,我不要,我不要当一个像你一样虚伪的人!”
沈晚芽看着她大声嚷嚷,只是定定地瞅着她,没动声色。
“春儿!”这时,就近在看顾几个幼小孩子的老嬷嬷被春儿的声音惊动,急忙过来把她给拉走,一边离开,还一边回头对沈晚芽赔不是,“你这孩子是在胡说些什么!”
是虚伪吗?沈晚芽看着老嬷嬷捂着春儿的嘴,不再让这孩子胡说,她在心里苦笑了声,心想也对,那也是一个说法。
不过,在她心里倒宁可叫它做“委曲求全”,像她们这样没爹没娘的孩子要能活下去,能越早知道这道理越好。
只是被春儿这一闹,原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这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进院里走出来,是背着诊病药箱的姬千日。
“芽夫人。”姬千日也见到她,上前颔首招呼道。
“嗯。”沈晚芽笑着点头,“姬大夫,来给孩子看病啊?”
“对,这几天堂里的孩子们陆续传出感染风寒,我来给孩子们诊治,顺便教他们该如何照顾,以及把感染风寒的孩子们隔离到另一个房间去,尽量别让他们与健康的孩子在一起,才不会又有更多人被传染了。”
“做得很好,姬大夫,把这些孩子们交给你,爷和我就能放心了。”沈晚芽看着姬千日俊儒的脸庞,想起了那一日,他见了她什么都没多问,只交给她一副药包,说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了,就可以不会有后患。
从那一天起,他们之间就有了默契,只是这份默契就只会搁在他们心里,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提起。
“应当的,这都是千日分内的事。对了,凤姨娘这几天一直来追问我,说芽夫人一直不见喜,我一直逃避没回她,就怕……”说着,姬千日泛起苦笑,“不知夫人你可有主意?”
闻言,沈晚芽敛眸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年里,凤姨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生子的事,竟然是跑去向姬千日追问了。
半晌,她拾起眸,直视着眼前的姬千日,“我一向容易畏寒,这是园子里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想来这种冰寒的体质应该是不太容易怀上身孕,姬大夫,你说是吗?”
“是。”他点头,“芽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扰夫人,药馆里还有事情要忙,我就先告退了。”
“嗯,姬大夫慢走。”
沈晚芽目送他离去,回头看着嘻闹的孩子们,却再也没好心情跟孩子们玩耍,决定回去,就近召来了一位看顾嬷嬷,要她代为向尤大娘知会一声,说她有事要赶着回园里,就不便亲自向她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