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主子为什么喜欢欺负小总管,甚至于当她还是个小丫头时,就处处刁难她不饶,这一点他就想不明白了!
因为他归安呢,不只是一脸憨憨,就连心也是憨憨的,这大概也就是他能够在主子身边长久伺候的原因。
空气再度恢复了沉静,月亮的光晕宛如一圈圈涟漪般,将问守阳的心思荡回了过去,那一日,东福将沈晚芽带到他面前求情,请他格外破例,让她可以进来“宸虎园”安身,说身为她的义父,可以替她做担保,要是出了事,自己愿意一并请罚,绝不包庇护私。
听说,她为了向同伴取回东福被偷走的钱囊,被打得半死,休养了半个月之后,脸上还可以明显地看见未愈的瘀痕,瘦弱的身子骨,可以看得出来没吃过几顿饱饭,但对她的初见印象,也就仅只于此了。
东福身为大总管,他既然愿意做担保,以他在问家的资历,还有做事的品性,没有道理不答应他的请求。
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丫头,对那个时候的自己而言,并没有太多时间把心思搁在她身上。
那是一段对他而言,再难捱不过的岁月。
他绝对不能有一丝心软,也绝对没有不成功的余地。
然而,就在那段时间里,她与“宸虎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混得很熟,人们都说她很聪明伶俐,也总是很热心帮忙每个人的困难,总是笑脸迎人的,好像这天底下对她而言没有不快乐的事。
每个人都喜欢她,所以,她就偏偏讨不到他的欢心。
当他再发现她时,她瘦弱的身子骨已经养了些肉回来,肌肤的颜色也明显的白净,梳着小丫头的双垂髻,咧着笑时,已经能教人眼前为之一亮。
那日,他在北院里,见到她帮着东福捧着几匹缎子经过北院,却突然在老梅树前头停了下来,那小脸蛋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怎么了?丫头,在看什么?
东福虽然口口声声应允不会徇私护短,可是,在他的眼里却看得很清楚,对于自己在老年时所收的这名义女,他很显然比较偏护。
这株老梅树一直都是这样吗?病恹恹的,好像随时会死掉一样。
她转头看着义父,其实在那个时候,只要她的视线再往上挪抬几分,就会看见正站在二楼廊门内的他,因为是正对着,所以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她的表情,在日光的照射之下,像是会发亮的上等珍珠。
虽然,她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从小就住在胡同里的大杂院,被同伴使役着做辛苦的活儿,但是,一个从小就过着苦日子,受尽风霜的人,即便是再天生丽质,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养得像是自幼娇惯的千金。
除非,那段苦日子的时间,没有长到足以毁掉她原本养就的质地。
所以,沈晚芽这个女孩在他的眼里看来,总有一种不太寻常的冲突感,总教他质疑着,在她的身上藏在什么从未被人知道的秘密。
不,这老梅树是现今东家出生的时候,老爷让人从外苑移栽到北院来,来年就顺利开了花,每年冬天都会开满红梅,不过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既不开花,叶子也发得零零落落,好像真的就只剩一口气在了!
听完东福的转述,他在心里冷笑,想这位老总管说话真的很含蓄,没有顺道转告她,说他叔爷在听说北院的梅树不开花之后,曾经讽刺地说道,说这万物有灵,老梅树大概是知道自个儿的主子变得冷血缺德,所以羞耻得不敢再开花,怕会丢人现眼。
没有人知道原因吗?
芽儿,要是有人知道原因的话,岂会任它在这里自生自灭?
那让我试试看吧!义父,让我去找原因,看看这树为什么不开花了。
你懂得如何让老树起死回生吗?
不懂。她笑得摇摇头,现在还不懂,但是我可以想办法,反正不试的话,这树一定会死的,就算救不活它,至少可以试着找出原因啊!
第1章(2)
那一瞬间,问守阳觉得沈晚芽这丫头很烦人,要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追根究底,岂不是会有应付不完的麻烦事?
梅树要死,就让它死吧!哪来一堆为什么?
她想找原因是吧?
那就让他来告诉她,在这天底下,不是每回事都有理由,也不是每个理由都应该被人知道,而他最不乐见的,就是有人要追根究底。
从那一日起,他对她的刁难就未曾一日间断过!
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她“为什么”!
可是,她捱过来了!
跟着他一起,从最困难的那段时日里辛苦地熬过来了!
她让每个人都觉得她好,好到每个人都在他面前夸赞她。
直到现在,他尚未听过有人说她半句坏话,凡是提到她的名字,人们无不是竖起大拇指,说她心地善良,聪明能干,又很会照顾人。
在成为小总管之后,她更是问家上上下下每个人崇拜的偶像,是他们不敢有一丝嫌弃的骄傲,她说的一句话,比他这主子的命令更有效力。
或许,是他对她的折腾,阴错阳差地成就了问家万能的小总管。
一思及此,问守阳忍不住在心里失笑出声。
就在这时,一片云胧掩去了明月的光晕,将他的思绪从缅沉的回忆里拉了回来,他从衫怀里取出一只锦囊,修长的指尖捻揉着装在里头的东西。
这是他今天从韦昊手里买来的一件首饰,精巧的工艺教人忍不住要赞叹巧夺天工。
而在见到它的第一眼,他就决定,这玩意儿非属于她不可!
那日,沈晚芽告诉春儿,她能有今日的局面,没有一样东西,是她白白得来的,因为,她没有一日不为自己要存活下去而努力,没有一日,不为自己变得更好而想方设法。
这一年来,她跟着叶莲舟从什么也不懂,苦学到能够与他们这些熟手们平起平坐,在谈论生意的时候可以言之有物,把“云扬号”的生意里里外外摸个熟透,隐约之中,她可以感觉到问守阳身为东家,放弃在总号发号施令,过安逸日子的机会,而选择带领商队出外经商,在他的心里应该是另有盘算。
沈晚芽听着叶莲舟说到“庆余堂”的表小姐夏侯容容已经挑定了亲事,他们与“云扬号”两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按例他们要准备贺礼送过去,在这同时,她一边翻着他呈上来的账本。
听完叶莲舟说到夏侯家决定的亲家人选,她的面色有一瞬间讶然,只是随即又恢复了沉静,又翻过一页账面,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叶莲舟。
“没想到,夏侯家的老太爷竟然给外孙女儿挑了这门亲事?容姑娘的反应呢?大掌柜有听闻过吗?”
这一年来,她不只一次与夏侯容容交过手,知道在她美丽无双的容貌之下,有着一颗比男人更加坚强的心,从小的锦衣玉食、备受呵护疼爱,让她显得分外娇美,只是看她的外表,会以为她骄纵高傲,但只要与她说过几次话,就会知道她其实是个比谁都直率的姑娘。
一直以来,她不太相信这天底下有被老天爷眷顾的人,但是看到夏侯容容,她却只会想到这名女子所拥有的一切,若非上天眷顾,是绝对不可能齐齐都到她的身上去。
“芽夫人怎么会好奇夏侯小姐的反应?”
“因为……”沈晚芽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顿,不再继续说下去,“没什么,我只是好奇罢了!贺礼自然是要送过去,『庆余堂』是咱们的大买家,让我想想应该送些什么才不会失礼。”
“是,那老夫就等芽夫人的吩咐。”
“嗯。”沈晚芽笑着点头,蓦地一个停顿,又道:“对了,其中有一份贺礼,要以我的名义送出去,记得,那份礼要确定交到容姑娘的手里,就当做是我个人欣赏她,要给她的一份心意。”
“芽夫人想送什么?”
“你想知道吗?”沈晚芽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叶莲舟笑着点头,“芽夫人的手段一向高明,从你手里送出的礼物往往不只别致,也能切中收礼者的心坎。所以,请恕老夫无法不感到好奇,想知道夫人打算送给夏侯家的表小姐什么礼物?”
沈晚芽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倾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才说完,就见到叶莲舟的脸色有一瞬的凝重。
“芽夫人,你真的确定要送那种东西吗?”
“你不是才说过我送的礼往往能切中收礼者的心坎吗?”沈晚芽被他的严肃表情逗笑了,“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那东西我会亲自挑装好,再叫萱香送过去,到时候就跟着要给夏侯家的贺礼一道出门。”
“东家那里……不必给个交代吗?”并不是他对她不信任,而是她这回要送出手的贺礼,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大掌柜似乎对他的交代还有疑问吗?”沈晚芽美眸敛了一敛,净白剔透的脸蛋表情微沉,“他说过,在这家里,我说话的份量与他齐等,难不成,你以为他这话是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