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距离地面三万英尺以上的高度,曹子诩心想这是最接近天堂的一刻,在他的生命之中,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只因为背负着父亲的心愿。
今天,他再次接下了重责大任,而这一次,是多么的不愿意实现它……曹子诩将脸缓缓侧向身旁的座位,从黑色的大皮袋里捧出一个精致的古文雕瓷瓮,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冰冷的纹路,湛蓝的瞳孔布上一层水雾……“魂归故里”,是他的父亲──曹毅,最后的遗愿。
曹毅,是个斯文祥和的人,毕生致力于研究中国历史,并积极地推广华人文化,让世界各个角落的人能更了解这个神秘又古老的国家。
但长期的疲累和低落的情绪,使曹毅的肝病一直恶化,然而,他却拒绝治疗,尽管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也不愿意当“她”回来时,见到自己全身插满管子、老残的可怜模样。
曹子诩紧紧地抱着父亲的骨灰,在飞机上闷哭了好久。他唯一的亲人,终究还是离开他了。
自他完成硕士学位后,便开始跟着父亲在陌生的国度里四处奔走。直到父亲患上重病,他开始担负起这个使命,独自实践父亲的理想……甚至在父亲临终时,他也不在他身边。
他挥去脸上的泪痕,强忍住鼻尖的酸楚,他该为父亲感到高兴,而不是悲伤,摆脱了长年的思念和病痛,父亲会在天堂微笑着。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抵达台湾了。那是父亲的出生地,也是他即将居住下来的城市……伦敦,已经是个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白色的教堂尖塔刺向天际,温煦的阳光洒落在青葱的草坪上,在那儿嬉戏的小孩子不时传出清脆、愉快的笑声,彷佛圣歌般涌入人心。
见到曹子诩的到来,老修女忍不住撩起裙摆,拖着略显瘦弱的身躯朝他迈进。这段不到五十公尺的距离,几乎等同于她一年份的运动量。
“一接到你的电话……我……令尊他……”她气喘吁吁,有些语无伦次。
曹子诩挪出一只本来捧着黑色皮袋的手,轻轻拍抚着老修女的背。
“没关系,您慢慢说就好。”他直觉地用英语说着。
他面带微笑,看着眼前和他一样有着西方面孔的女人。虽然已年过半百,却不难看出曾经属于她的美丽仍未完全退去……她的身材高挑,但那过于单薄的躯体,教人看了有些心疼。
“你可以说中文。”老修女说道。
曹子诩的脸上闪过一阵惊讶,有些意外她怎么知道他会说中文,同时也好奇对方的中文说得如此流利。
老修女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袋子上,露出了哀伤的神情,“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曹子诩没有答话,只是给了她一抹苦涩的微笑。
“来我的办公室吧,别站在太阳底下说话。”老修女领着曹子诩走入教堂。
面对教堂里头严肃、庄静的气氛,曹子诩显得有些不自在。自他十岁以来,就不曾再踏进教堂一步,若非父亲所托,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来这种地方了。
“来,就是这儿。”老修女仰望着高出自己一个头以上的男人。
曹子诩谨慎地将父亲的骨灰瓷瓮放置桌面,然后坐下。
“子诩……我可以这么喊你吗?”老修女有些生涩地问。
“可以。”他点点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琼安……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她,那是一个伴随着记忆埋葬许久的名字。
“叫我凡沐修女吧!”老修女和蔼地笑着,“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曹毅先生会选择长眠于此?”曹子诩点点头,虽然那不是很重要,但他的确有这个疑问。
“事实上,这间教堂是你父亲捐资建造的。”凡沐修女的眼眶泛起了泪光,“还为我们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他真的是一个好人。”看到凡沐修女老泪纵横的模样,曹子诩立即从桌上的面纸盒里抽出几张面纸给她。然而,强忍多时的揪痛也悄悄地浮上。
他紧握拳头,故作镇定地坐着,“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件事。”“曹先生总是为善不欲人知。”她抽泣着,“抱歉,我失态了。”“不,您别介意。父亲若知道有人还这么关心他……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很高兴的。”凡沐修女收拾起悲伤的情绪,仔细諯详眼前的男子。
在她的脑海里,一直停留在曹子诩九岁时的天真模样……时光骤逝,每个人都有了改变,也难怪他认不得她了。
“你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唯有如此,才能继续往前走。”曹子诩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经过了二十年的光阴,曹子诩已从一个稚嫩的孩子成长为俊美的男人,他遗传了英籍母亲高挺的鼻梁和碧蓝如海的双眸;而漆黑如夜的黑发、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却有着十足的东方味。
他是两种完美血液交织成的一尊雕刻品。
第1章(1)
莫席将桌上的文件快速审阅,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瞟了一眼正在闪烁红灯的话机,有些漫不经心的按下接听键。
“说。”“总裁,有位曹先生想见您。”
“有预约吗?”
“没有,不过──”宋秘书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莫席拦截了。
“没有预约的人我不见,再让我说一次,小心你饭碗不保!”他的语气里充斥着不悦。
“我明白,但那位先生说……”她停顿一秒,“总裁,我真的可以说吗?”
莫席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发誓,自己对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女人只剩下五秒的耐心而已。
“快说!”顿时,电话的彼端也吸了一口气,她润了润喉咙,说:“如果你不见他,就准备去见阎罗王!”虽然宋秘书是以极度平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却难掩她语气里头些许的激动。
莫席闻言,立即瞪大了双眼,“等等……那位曹先生是个混血儿吗?”
“他长得是很像外国人,但中文说得很流利。”宋秘书难得地抽 动了一下唇角。怪了,魔王这次居然没发飙?
“快让他进来!”他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曹子诩挺拔的身躯出现在莫席的办公室门口。
“莫席,为什么老爱让我这样诅咒你?”
“好家伙,你可出现了!”莫席激动地起身,冲向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得了吧!看到我,不是会勾起你许多不好的回忆?”“并没有‘许多’好吗?”莫席强调,“就那么……两次。”他妈的!光是两次就够羞辱人的了,在他二十八年光辉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失败”这两个字,而五年前在伦敦的某间酒吧,遇见曹子诩的那一刻,“失败”就这么无情地被印上去了……第一次,是他在酒吧里物色许久的女人最后被曹子诩抢走──这也是他们认识的开端。
第二次,他俩再度看上同一个女人,还因此下了赌注,最终仍是曹子诩抱得美人归。
“喂!你抱得够久了,力道似乎也加强了。”两个身高一百八十五的男人相拥,可不是什么令人感动的画面,曹子诩忍不住拉开莫席的手。
虽然放开双手了,莫席却顺便将手往他脖子一勾,用力的给了一击才满意,“逍遥了大半年,你终于肯回来了?”他们认识了好几年,但曹子诩每回总是稍作停留,多半的时间也只是等他想到了才会联络,通常莫席都无法确切的得知他的消息……因此,莫席经常咒骂他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国的角落,散播他的后代。
曹子诩啧了一声,“谁像你,我是去做正事。”“听说巡回展的反应很好。”“大家都很努力。”曹子诩看到沙发便舒服地坐下。
“你也真是不够意思,发生了那种事也没联络我,还让我从报纸上才得知消息。”现在想起来,莫席仍觉得怒气难消。
“你是大忙人,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处理了。”“是,我整天忙着联络你。”莫席讽刺道。
曹子诩仍是面带微笑,他早知道来这趟免不了挨一顿骂。
六个月前,他将父亲的骨灰送回台湾,并选择在父亲生前所指定的教堂举行丧礼。除了教堂里的人帮忙,他没有对外宣布这件事情,甚至也没有通知自己的好友,他希望能和父亲安静地度过最后一刻。
隔日,他便火速前往早已预定为期半年的亚洲巡回历史文物展;同时,在记者不停的追问下,终于从他口中证实了外界对于他父亲的众多揣测。
见到他神闲气定的模样,莫席就更加不悦了,“说穿了,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朋友啦!”“怎么会?我无依无靠的,现在就只剩下你了。”曹子诩认真道。
莫席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坐在对面的曹子诩的领口,他本来就是易怒的脾气,终于按捺不住了。
“没错,你是只剩下我而已!曹伯伯已经走了,你母亲也等于……”看到曹子诩的笑容僵在脸上,莫席顿了一秒,随即放开手,用力地往桌子重重一捶,“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擦干你的眼泪,我决定用下半辈子好好珍惜你,可以了吧?”曹子诩不以为忤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