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把翠玉往亭子外一丢。
翠玉落进池子里,生出了一叶又一叶鲜翠的荷叶,在耀眼的春光下,绿得娇嫩可人。
当荷叶布满水池时,姑娘站了起来,对蒋生说:“好吧,就让左手香来医治你的病。”
左手香,是一种药,也是一种毒。
多年生草本,带有特殊的香气,味苦而辛。
蒋生被带到一栋屋子的大厅里,春阳透过花窗洒入,筛碎在石砖上。姑娘坐在木椅上,喝着仆人端来的一盏茶,茶色嫣红,香味扑鼻。姑娘吩咐,也给蒋生尝一些,那种醉人的香气,竟是他从未尝过的。
灰衣人无声无息的上前,福身通报。
“姑娘,左手香到了。”
姑娘点了点头。
蒋生原本以为,送进来的该是以左手香熬好的药汁。但,左手香虽能消炎、清热、解读、散瘀,对他的头痛又有什么帮助?如果只是一味药,就能解他的头痛,那么城里的大夫们,难道就做不到?
他满腹疑惑,却不敢发问。这个宅子,以及这个女人,都有着奇异的力量,让他感受到卑微。
左手香进了大厅。
那不是一株草,不是一碗药,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纤腰,肤色白中透青,长发黑得近乎墨绿。她双眼全盲,被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走到厅前来。
“这里有个男人,说是长年头痛,困扰不已,所以我请你过来,替他瞧一瞧。”姑娘说道,小手轻挥,灰衣人立刻送上椅子,让中年男人伺候着,让左手香坐下。
清丽的脸庞睁着盲眼,不用旁人告知,就能转向蒋生的方向。
她伸出手来。
润得有如白玉的手,白里透红,掌心软嫩,五指修长,指甲是淡淡的粉红色。她的手美得不可思议。
蒋生看着那只手,着迷得痴了。
“过来。”
他不是因为声音,而是因为手势,才靠上前去的。他心甘情愿的,来到那只手的前头,垂首等着,因为期待而颤抖。
当那美丽的指尖,触及他的头,轻轻移动时,他被强烈的幸福淹没,几乎愿意死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软软的指尖,止住了疼痛,那些喀滋喀滋,有时大口,有时小口,啃着他脑子里的东西,终于静了下来。
原来,头不痛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极度的舒适,让他忍不住叹息,上扬的嘴角扭曲着。
软软的指尖,还游走到他的眼上。他闭上眼,几近虔诚的接受那阵轻柔的摸索。
但,当那只手移开时,可怕的痛楚,以数倍的强度再度冲击回来,像是要弥补刚刚的静止,所以更用力的撕咬他的脑子,一口、一口、又一口——
“不,不要停!”蒋生哀嚎着,睁开满是血丝的眼,拼命凑上前,还用双手去抓取,想让那只手再回到自己身上。
中年男人抓住了他,用强大的力量强迫他后退,不让他触碰左手香,只能隔着远远的,哀嚎痛吼恳求着。
“就我!求求你,救救我!”他痛哭流涕,这一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求过。
“怎么样!”姑娘问。
“病根钻埋多年,已经入了深处,不论是用药,还是用灸,都不会有作用了。”左手香淡淡的说,素净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情绪。
“还能治吗?”相比之下,姑娘的表情,倒是有着几分好奇。
左手香没有说话。、
蒋生的哀嚎,渐渐变成啜泣。他缩在地上,哭得全身乏力,再也没有力气抵抗那个力大无比的中年男人。
“你的病,只有我能治。”
他恍惚的抬起头来,透过朦胧泪眼,茫然的看着左手香,一时间还无法明白那个纤瘦的女人说了什么。
“你希望我替你治吗””
蒋生回过神来,磕头如捣蒜,贪婪的看着那只手。
美丽的手,轻握、伸指、翻转、摊放,每个动作都像是十五岁少女的表情般鲜明在日光下,耀眼得仿佛在发光。
“但是,要我治病,你得付出代价。”左手香淡淡说道。
“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蒋生立即允诺。
“我有钱,很多很多钱!”
那些钱是他多年处心积虑,恶事做尽,才积累下来的财富。他原本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但是剧烈的头痛,比死亡更让他恐惧,只有能治好头痛,他愿意付出所有财产。
左手香却摇头。
“我不要钱。”
蒋生茫然不解。
只见,左手香站了起来,即使无人搀扶,也走得平平稳稳,笔直的朝他走了过来。然后,她伸出手来,那如美玉雕琢的指,往前、往前、往前、往前——
终于,来到了蒋生眼前。
贰、左手香(2)
“我要你的眼睛。”
她这么说。
蒋生对自己的眼睛很自豪。
他的相貌很英俊,不论男人或女人见了,都很喜欢。但最吸引人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即使在说谎的时候,他的眼神仍可以表现得很诚恳。在欺骗女人的时候,他的眼神也能显得非常温柔。
人们都说,看眼睛就能知道一个人的性格,蒋生却是个例外,他是个拥有清澈眼睛的恶人,所以多年来,有不少人都被那双眼给骗了。
“把你的眼睛给我,我就治好你的头疼。”左手香再度说道,指尖悬宕在蒋生眼前,离他好近好近。
他几乎感受到,双眼随心跳鼓动,像是回应那只手的召唤,快要咚的一声,从眼眶里滚出来。
再度席卷而来的剧痛,逼得他很快的做了决定。
“我给你!我给你!”
蒋生抱住脑袋,满地打滚,抽搐大吼着。
“我把眼睛给你!快点救我!”
喀滋喀滋、喀滋喀滋,有东西咬着他的脑子,愈咬愈深。
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强抓着蒋生,迫使他跪下。他支撑不了自己,必须要靠那个中年男人,才能够跪起。
“很好。”
左手香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
她的手慢慢的、慢慢的伸出,阳光映出的影子,渐渐延长。影子覆盖上蒋生的头时,剧痛已被逼退九成,当嫩软的指尖,真正触碰到时,他眼里含泪,颤颤的吐出一口气。
疼痛褪去。
不只是这样。
软软的指尖,柔柔的摸索,寻见发与皮之下,骨与骨的缝隙。然后,粉嫩的指尖,徐缓的探入。
蒋生蓦地挺直身躯,瞪大双眼,张着嘴,发出一声被哽住的喉音。
无名指与食指的前端,也探进了他的脑中,他双眼无焦,身子频频颤抖。
剧烈的快感,随着那只手愈来愈深入,变得更强烈,连他最好的一次欢爱,都比不上此时的万分之一。而后是小指、拇指,以及手掌,深深没进他的头部,直到手腕的部分。
他恐惧却又贪婪的承受着,那只手在骨与骨之间移动,穿过他坚硬的部分,握住他最软弱,再也没有防护的脑子。
那只手在他的脑子里。
他张大嘴,呼出过多的快感,因为那只手的深入,而发出感激的呜咽。在脑的深处,指尖拨弄着,从柔软的脑上,剥下一些顽固,而不那么柔软的东西,每一次拨弄,都会在他的脑海中,发出一声弦弹似的回音。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只手抽离时,销魂蚀骨的快感瞬间消失,蒋生耗尽力气,虚软的趴倒,一动也不能动了。
白皙美丽的手,被阳光照拂着,没有半点的血迹,掌心里却又一块软烂如泥,黑似沥青的东西,黏糊糊的蠕动着。
“这就是你的病根,我已经替你移除了。”左手香说道,把手中那团黏腻的黑泥,放进中年男人送上的瓷壶里。
蒋生喘息着,发现原本如附骨之蛆的痛,彻底消失了。
他痊愈了!
蒋生挣扎着起身,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有着感激,还混杂着一时不能分辨的情绪。
“我治愈了你的病,你也必须遵守约定。”
左手香擦净了手,语气平淡的告诉他。
“七天之后你的血气就会平稳,那时你再回来这里,我会接受你的眼睛。”
痊愈后的蒋生,再度变得生龙活虎。
疼痛消失得那么彻底,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神清气爽的他,完全忘了当初被头痛折磨时,是多么恐怖难熬。
他所以的心力,再度投入商号。
那些竞争者,跟他不信任的员工,原本全都因为疼痛耽搁,没有处置的事情,他终于能有时间,一桩桩、一件件的处理。
很快的,七天过去了。
蒋生太忙了,忙得忘了数日子。他蓬勃的野心再度苏醒,还有更多更多的钱财,等着他去赚取。
他早已忘了那个约定。
七个七天过去后,当一瓣樱花,偶然飘落到他手上,那粉嫩的颜色,才让他蓦地想起,那只美丽的手。
花瓣的颜色,神似那只的指尖,但却又远远逊色。
他怀疑,今生今世,大概再也看不到那么美丽的东西了。而后,很自然而然的,他也想起了那个约定。
蒋生当下的反应,是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
离开木府之后,他愈来愈觉得,那个宅子其实有问题。或许,是木府里头,处处都有迷香,让他打从进门后,就开始神智不清。也或许,那群人根本就是骗子,拿一些幻术来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