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缓缓摇着头。
“不,他只是想考我。”
“欸?”
“小爷若是真的起疑,想要确认我,他考的必定不是这些,而今他考了我这个题,不过是猜想我八成是哪儿的糕饼师父,抑或者是拿我满足一些期盼罢了。”小爷的性子,她多少还是摸得透的。
他的多疑和防心是经年累月堆积出来的,亦是当年老爷一步步调教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多疑和防心竟会用在她身上,这点教她有些哭笑不得。
如霜眸色流转,寻思片刻。
“但爷会这么考,那就代表他有把握你会这三道糕饼,旦洧心要让你留下,这不也是个好现象?”
“不是三道糕饼。”胡芦笑道。
“嘎?”
“如霜,帮我上南北杂货行找找是否有莲子和松子,还要封南镇的小米和窴阳镇的红豆。”这糕饼她早就做过了,如今就当是复习吧。
“这事就交给我。”
“对了,帮我送个书信给城南的戏武和若真,要他们到山里帮我找咸丰草,多给他们一点银两,让他们可以暂时别在外头行乞,也希望能让二娘穿暖吃饱……她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的。”
当初不愿和二娘相认,那是因为二娘向来不喜欢她,再者二娘那把傲骨恐怕也不允许她认出她,但……只要是帮得上忙,没有不帮的道理。
“我知道了。”
卫凡徐步走回主屋书房,未到一半,便见御门迎面而来。
“爷。”他唤着,不忘伸手逗弄着正在吃雪米糕的外甥女。
卫玲珑一见他,硬是将已经吃得残缺不堪的兔形雪米糕送到他面前,那上头沾满口水,教御门不禁好笑地示意她自个儿品尝。
这雪米糕,想当年夕颜试做时,可都是要他试吃,直到现在,就算再好儿也勾引不了他品尝的冲动。
“如何?”卫凡低声问着。
御门回神,沈声道:“爷,她看过账本了。”
“很好。”
“好什么?”这真教他一头雾水。
爷先前便和他说好,若爷一离开书房,他便要跟着离开再踅回确认一回。一见颜芩翻看账本,本要阻止,但思及主子的交代,他也只能守在那儿,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大开方便之门,谅颜芩看个过瘾。
“看过才好。”他还怕她胆子不够大不敢看呐。
“咦?”御门着实摸不透,想问嘛,想必主子也不会告知他,干脆闭上嘴,只是这疑问憨在心里,可教他难受了。
卫玲珑见状,不禁低低笑着。
“舅舅笨,爹爹这么做,表示那账本定是假的,是要误导看的人。”
她话一出口,别说御门,就连卫凡也震诧不已。
“爹爹,我猜错了?”她天真地偏着螓首,将最后一只兔脚给咬进小嘴里。
看着女儿,卫凡心里五味杂陈。当初他要人拉了条线,引颜芩上勾,为的就是要让颜芩被卢家给扫出家门,投靠自己,然这所谓的投靠,也不过是假象,颜芩进付没有立刻对他投怀送抱,他便猜出她是为卢家而来。
卢家二当家生性贪婪,不愿家产被大房瓜分,所以势必要颜芩假意投靠,再从中窥探对二房有利的消息。
于是他将计就计,刻意放出假消息,制造出卫家遇到麻烦,甚至被劫走货物的假象,就是为了要让颜芩可以将这些消息带出去,再让他一口气收网,让卢家在金乌王朝再无立足之地!
良久,卫凡才微不可察地叹了声。
“为何你不多像你娘亲一点?”玲珑面貌像葫芦,偏偏性子像极了他,就连要护下那丫鬟葫芦,也是拐弯抹角。
想起那丫鬟葫芦……那糕饼,她兴许是做得出,留下她也无妨,他的计划就快完成了,留下她,以她的手艺当慰藉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玲珑不像娘吗?”她不解极了,明明如霜和舅舅都说她很像娘的。
卫凡没再多语,轻柔地揉着她的发。
第七章 生辰之喜(1)
翌日,葫芦将卫凡出的考题化为一道糕饼,特地端到书房给他。
然而才踏上书房外的廊阶,便听见里头的对话声,猜想里头有客人,葫芦端着饼,正忖着要等一会还是先回厨房时,后头传来了一道尖细的嗓音——
“哟,瞧瞧那是谁家的婆子。”
葫芦没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想了下回头欠了欠身,倒没开口唤人。
以往,没接触过颜芩,她不知道颜芩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近来她听见的耳语、亲身体会颇多,所以对这人没有好感。
“哑巴吗?”颜芩神色不悦地瞪着她。
葫芦抬眼,装傻笑道:“有事吗?”这一抬眼才发现这颜芩倒挺会摆架子,光后头跟从的丫鬟就四五个了,简直可以媲美宫中嫔妃了。
颜芩微眯起眼打量她半晌,似笑非笑地讥讽着,“怎么,以为光凭几款糕饼就可以收买表哥,你把表哥当什么了?”昨儿个听说这让原本想赶她出府的爷,改变了心意留下,光这一点就教她不满。
谁要她不买她的帐?不过是要她帮衬一下,认卫玲珑能亲近她一点,然她不帮就罢,甚至还将卫玲珑护得密不透风,教她没有半点接触的机会。
“表小姐说笑了,奴婢才想问你把爷当成什么了?”葫芦笑容得体,答得不卑不亢,压根没将她的气焰看在眼里。像她这种光会欺压下人的人,她不需要客气。
“你!”
正当颜芩欲向前之际,书房内却突地传出对骂声,吓得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书房门板——
“反正这事没得商量!”
“你这是在和我作对?”怒吼声后,是卫凡沈冷的低嗓。
“是卫在在逼我,卫爷要是强逼我这么做,分明是不给我活路,怎能怪我?!”
“靳大人!”那饱含威胁的冷嗓沉沉爆开。
“卫爷莫要再说,告辞!”
“只要你不照办,我会让你靳家上下皆问罪。”
“你!”
里头沉默许久,像是某种妥协,好一会,门板被人一把推开,对方瞧也不瞧左右,拂袖而去。
霎时,房里房外皆是安静无声。葫芦从那简短对话,顶多能猜出那人是个官,而小爷遇上什么麻烦不知,唯一确定的是,对方似乎并不买他的帐,到最后受胁了没也不知道。
这岂不是意味着,卫家正在式微,所以连官员也不肯相助了?
房内突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外头两人均被那声响给吓着,余光瞥见颜芩垂睫忖度的样子,葫芦正疑或时,她便已经扭头离去。
葫芦见状,二话不说地端着糕余要进书房,适巧御门开了门。
“大哥,小爷他……”她小小声地问,就怕他正在发脾气,连她也不肯见。
御门探头往外看了下,见颜芩已经走过廊弯处,才轻拍了她一下,顺手接过木盘,拉着她一同入内。
葫芦一头雾水,踏进书房,只见书房里有座屏风倒了,桌面倒是一如以往干净整齐,而卫凡也像没事人般看着账本,再缓缓抬眼。
那一瞬间,他似乎颇有微词,像是微恼御门自作主张地带着她进书房,然一瞧见糕饼,他闭了闭眼,长指往桌面上敲了两下,御门便立刻将糕饼送过去。
卫凡垂眼打量着糕饼,唇角微勾。
那糕饼做成了塔状,顶头罩着几片浸蜜的咸丰草花瓣,撒下糖霜,谓为冰冻雪片,而饼皮则是烤得微焦,透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莲子香气,动手掰开,内馅是麻糟裹着红豆,口感软弹有嚼劲,口味甜而不腻,是道不尽的红豆香,两味不同的内馅结合,谓为鸳鸯,一如她和卫凡。
他尝了一口,味道和记忆中一般,就连食材也相当讲究,缺一不可。
当年,因为查知府里的丫鬟被外人收买,于是他遣退了大半的丫鬟,一批批地替换着。其中有几个合作开了糕饼店,里头卖的皆是葫芦的拿手绝活,尽管他未曾光顾,但也能猜想味道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就算这个葫芦拥有相似的口味,似乎也说得过去,对不。
葫芦看着他抹着浅笑品尝自己做的糕饼,虽说猜不了他的心思,但只要能教他的心情好些,她再忙都是值得的。
现在的她,不急于告知身分,不想让他起疑心将自己赶出府去,横竖时间这么多,日日相处他终究会认出她的,对不。
卫凡一一品尝,察觉视线,抬眼对上,却未料对上那如花绽放的笑靥,那笑意柔媚满足,彷佛光瞧着他品尝,对于她便是享受。
那表情……和葫芦相似极了……他闭了闭眼,理智知诉他,他不该留下可疑的她,可是情感上要求他,闭上眼,允许这片刻宁静。
“爷,明日想吃什么?”
闭上眼,那软绵的声调如针带棉,扎进心底痛着却也安抚着,像是魔物欲逼他屈服。
“……栗子糕。”他淡声道。
父亲在世再三告诫他,商人最怕迷惑,心无定处,更怕弱点被人掌握,想独当一面,就不得依靠人,可天晓得他向来不够坚张,全仗葫芦在他身旁支撑着他。而今他不该摇摆不定,所以他选择留下她,除非她犯了大错,否则他想……冲着她的手艺,他可以破例留下她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