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急道和御门就守在她的身侧,不让“他们”可以伺机接近。
然,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懂的是近乎令她崩溃的恐惧。
翌日,卫家贴出告示,要各方奇人术士进卫家一叙,甚至请教同行商贾可有听闻特别的人士,不惜重金,千里寻来。
刹那间,向来清静的卫家门庭若市。
有不少术士为告示上的丰硕礼金而来,其中自然不乏些招摇撞骗的神棍,也有些是略晓天相之辈。
但不管法子灵不灵,卫凡照单全收,以可怕的速度挥霍着金钱,突然间,卫家前庭后院贴着各种符咒,挂满各种法器,就连大内钦天监都应皇上之命前来。
“如何?”在带钦天监探视过葫芦之后,卫凡引对方到屋外轻问着。
“卫爷,在下还未曾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状况。”钦天监也不含糊,直言道出。
“依你看,这些符咒法器……有用吗?”
“卫爷,有些事难断真伪,然这天地有佛法,而佛就在人心,信之有力,不信无灵,表相之物若无心,何来灵力?一切取决卫爷之心。”
这话说来中肯,但病急乱投医的卫凡岂听得进这番道理。
“大人,可有法子可以让那些鬼差别找到她?”他只想找到永绝后患的作法。
“尊夫人道那鬼魂索云,唤的是卫氏夕颜……既是如此,卫爷何不请皇上替尊夫人重新取名?”
“有用吗?”他双眼一亮。
“何不尽人事听天命?”钦天监轻叹一声。
“这夕颜一名多薄命,夕开朝死,一夜芳魂,改个名也好。皇上是天子,藉由皇上的盛气,也许有所帮助,而卫家北方为旺位,也许阳气较盛,能教鬼魂退避。”
“我明白了,我马上照办。”正说完,房里头突地响起葫芦的惊叫声。
卫凡没来得及理会钦天监,立刻冲进房里,将蜷缩在被的她紧抱入怀。
“别怕别怕,我就在这儿。”他柔声安抚,看向四周,却怎么也看不见教她恐惧不安之物。
“小爷……”葫芦哭喊着。
“不哭。”他抹去她的泪,然泪水一沾上指却化为沙,教他怔愣不已,僵硬地转动视线,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还透明的身形,教他确实地感受她正在消失之中,然而他却是无计可施。
“算了,小爷……”她流着泪,唇角却微勾着。
卫凡冷沉抬眼。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五章 月光花下影成对(1)
“不要再为我费尽心思了……反正我本来就不属于阳间,回去才是我的命定之数。”葫芦轻瞅着他。
她怕,怕得太多,所以不想放下。
可是,若她不放下,小爷只会跟着她受苦。光是看这满屋子的法器符咒,这几日到这房里走动的人,她就知道他为自己花费多少心神,抛掷了多少银两。
卫凡布满血丝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瞅着她。
“小爷,让我走吧。”回到地府,她的心会慢慢麻木遗忘,什么都不怕的。
“……如果你不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你为什么要回来?”他声薄如刃,就连目光都寒騺慑人。
“我……”她倒抽口气。
“六年了,你的离去重创了我,直到现在那伤依旧血肉模糊,而你……又打算离我远去?”
“小爷,不是的……”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留下,但别说她惧不惧怕,就连这身形都快要散了,她还能如何?是老天不留她!
“葫芦,为了我勇敢一点,为了我留下来。”卫凡抵着她的额喃着。
“总会有法子的……如果你都能为我挡死,改变了我的命数,为何我却不能将你留下?方向取决于心念,我们要前往的是同一个方向……同月同日生,就该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不能丢下我。”
葫芦闭上眼。多想答允他,可是就连自己都无法作主的事,怎能轻易承诺?
“对了,有一种胶,可以将你的沙画给黏着住,风再吹也吹不散……这是这些年,我要人想法子制出的,要是在以往,根本就想不到还有这种法子,而你,就算眼前无法可施,但不代表明天没有机会。”
只要握紧信念,坚持到底,没有走不出的困境,他是如此深信着。
葫芦内心挣扎着。她也想要一搏,哪怕机会再渺茫,可是……她本该是地府之魂,还阳已是她的错,如今要她如何强求?
“如果夕颜注定只能在夜里绽放,那我就陪你一起留在夜色里,我就把咱们的世界变成永夜,天不亮,你就永不凋谢。”
她听着,突地笑出声。
“可是我讨厌黑夜。”
“好啊,那往后就不叫夕颜之名,我马上进宫求皇上为你赐名。”有些事做了总比不做的好,只希望他衷心期盼,能心诚则灵。
“何必那么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瞧她总算平静,他轻勾笑意。
“只要是为你做的事,一点都不麻烦。”不安和恐惧时时压在他心间,面对随时都可能失去她的现实,尽管惶然,他也不会在她面前展现,不愿感染她。
“那……小爷可否让我为玲珑庆生?”
卫凡微蹙眉头。
“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大哥说玲珑出生至今,你未曾替她庆贺生辰,所以我想——”
“别想。”他想也没想地打断她。
“小爷?”
“我不完成你任何心愿。”
“你怎么可以……”
“我就是可以!在你完全好转之前,我绝不会让你为玲珑庆贺生辰。”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他不必细想便推算得出。
“可是,如果这是我唯一的——”
“别想!”卫凡冷騺低咆着,“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丢下我……我绝不会善待玲珑。”
“玲珑是咱们的女儿,你怎能如此?”她难以置信地瞠大眸。
“没有你,就修补不了我和玲珑之间的裂痕,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立寔威胁,强逼她留下的手段。
曾听人说,只要完成了病危之人的心愿,那么那人就会咽下那口气,而他,绝不完成她的心愿,要她为了达成心愿而强撑着那一口气,直到她撑过关卡,为他留下。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就是不可理喻!”卫凡话落,拂袖离去。
如霜赶忙入内,安抚着她,“夫人,你别难过,爷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怕……”来不及。
她也知道如小爷所说,她是唯一能修补他们父女关系的人,可是她的时间不多了,小爷怎忍心让她抱撼而去?
几日后,潘急道过府探视葫芦,适巧有几名术士正在主屋大厅里,对着卫凡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似乎就算阎王三更要命,也得先问过他们。
潘急道扬眉看这阵仗,正打算直接通过巧思园,去见两日前移到葫芦斋休憩的葫芦,正转过长廊,便见有个术士负手而立,没在厅内与人舌战,反倒是眯起眼欣赏着满园景致,看起来惬意极了。
感觉这位术士纯粹是过府赏景,而不是替自个儿捞个锦囊满满,教潘急道忍不住多看一眼。
只见那术士长发束环,长得眉清目秀,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摇头赞叹,接着却因后头的吵闹,微微不悦地回头瞪去。
岂料,刚好和走向厅外的卫凡对上了眼,就见这人堆起和气生财的笑,弯身作揖。
“卫爷。”
“艾大师看过了这庭院,可有何想法?”卫凡脸色阴霾晦黯,眼底有着明显的阴影,可见多日未好眠。
艾然,就是当初曾告诫他,卫家内有黑气的大娘术士,没想到走了一圈,她又再次登门造访,看在她曾经告诫的分上,他对她多少抱持了一点希望。
艾然这才发现卫凡这一起身,大厅跟着安静了,那几个高谈阔论的术士全都被请出了府。
“想法是没有,倒是对那个地方觉得有点兴趣。”她朝远处巧思园的假山造景比去。
潘急道和卫凡同时看了过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
“艾大师何出此言?”卫凡状似不以为意地问,心里却隐隐激动,感觉自己像是终于找到对的人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靠近瞧瞧?”艾然卖着关子,脸上尽是和气的笑,看起来有几分圆滑,但不讨人厌就是。
“这边请。”卫凡也不啰唆,领着她朝造景假山而去。
潘急道快步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
“卫凡,这位术士根本是大娘吧……”
“她紧持她是个男人,无所谓。”只要能救葫芦,是男人女人都无妨。
他抽动眼皮。
“不过是长发束环,就真以为自己可以女扮成男了?这人来路你到底查过没有?要知道眼前正多事,这不清不白之人还是别引进府,尤其一般女子岂会在年过双十之后假扮术士,这根本就是招摇撞骗。”
“等她看过,成不成就知道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绝不会放弃。
潘急道没辙,只能摇头晃脑跟到假山造景旁,一站上假山底下的石阶,目光越过假山,便可瞧见卫氏夕颜之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