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今夜午时三刻,你下去准备吧!”说完,律韬晾了晾手,有一瞬的失神恍惚,觑了目光迎视而来的天官一眼,便一语不发地就要转身入内。
“皇上,要不要先让那位姑娘……?!”天官想到什么,急喊道。
“不必了,这一切她都知道,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律韬定住脚步,淡然回眸,眸里一片沉郁黝暗。
“天官,你跟了朕那么多年,虽然朕心里知道你并非是忠心耿耿之人,却也知道你从无害朕之心,有你在身边,朕办起事来确实是如虎添翼,不过,在替朕办好这件事情之后,你就离开吧!你想要的东西,朕会一样不落的给你,但没有朕的吩咐,别再回来。”
“是,天官谢皇上赏识,皇上所言,也正是我心里所想,今夜别后,皇上请多保重。”
天官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怔愣,很快就转为会心的一笑,他知道这位帝王内心所恐惧的事,却也对他并非杀自己灭口而感激不尽。
终究,他们主从多年,心里都明白彼此是各取所需,并非真的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然而,天官却在这时撩起了袍裾,在帝王的面前拱手跪下,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位帝王面前恭敬屈膝,心里明白,这也将是最后的一次。
这次愣住的人换成了律韬,他心里确实意外,因为面前这人跟随他多年,即便是新帝登基大典上,都不见这人向自己下跪。
不过意外归意外,律韬很快就恢复冷静,微微翘起嘴角,也没喊起,只当作没瞧见,扬了扬手,就转身走入月影纱后,再无声息。
天官微笑,心想这位帝王果然与他默契十足,他也没急着起身,只是低头看着手里攒握住的“通天犀”,虽然他自认胆识不小,但是,想到今晚子时三刻要做的事情,他也忍不住要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雪花仍旧静静地飘落,这一处被近卫守得水泄不通的殿阁,在天官进入大殿之后,在二更时分又迎进了一人,身穿着白色的镶毛斗篷,遮掩得不见眼耳口鼻,就连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
而在这人进殿之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殿之上忽然出现了红光,那红光炽烈,映得雪夜仿佛火烧一般,伴随着红光而来的,是浓厚至极的血腥气味,从殿内飘散而出,那浓厚的血味教人反胃欲呕,数里之外亦能闻到。
就连其中几位跟随帝王征战沙场,见过无数腥风血雨,尸骨成堆都能面不改色的近卫将领,闻到这腥浓的血味,都要用上全副的心神与内力,才能勉强地撑忍下来,没有出丑。
只是定力差些的近卫,就没这般体面的下场了。
没有人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为帝王忠心的护卫,他们甚至于连揣测的心都不敢旁生,只是尽责守卫,不敢有一丝差池。
一直到过了子时,红光与血气才慢慢消褪,飘落的白雪渐渐又恢复了洁白,但染在那洁净结晶上的血腥之气,却一时片刻消散不掉。
隔日清晨,天色还未亮透,天官一脸疲惫地从殿内走出来,带着皇帝的旨意,交给了不知道已经守在殿门外多久的孟朝歌。
片刻之后,这份旨意已经交到提督京远春手里,皇帝着他解除京中里外戒备,天子亲军也恢复了平常的轮值戍守。
这一天,依旧是不歇的风雪漫天,天地一色的白,皇帝罢朝一日,养心殿传来皇帝旨令,朝中要事由孟朝歌代为操办转达,文武大臣们可恢复宫中行走,交办差事。
正经事要办,但是昨晚的异象十有八九的人都瞧见了,大伙儿忍不住对于昨晚几乎映红大半京城天边的红光议论纷纷,而就在这时,由宗人府宣布的一件噩耗,引起了王公大臣们更大的震惊与骚动。
宗人令哀宣,先帝之皇四子容若,曾经被视为最尊贵的皇后嫡子,就在昨夜子时三刻,薨逝于皇宫北院。
后来,天下之间盛传着,那一夜,帝王手刃亲弟,报复当年夺嫡之时,险些丧命在对方手中之仇。
却也有宫人信誓旦旦指证,睿王其实并没有死去,在那场极致哀荣的王爷丧礼上,帝王领文武大臣送进皇陵的,是一具没有尸体的空棺……
第1章(1)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唐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人说四月芳菲尽,但是,在这皇宫之中的“芳菲殿”里,在这初冬时分,院里都仍旧有鲜花盛开,各色的菊花与曼陀啰,在寒风冷冽的夜里,依然吐蕊芬芳,竞相争妍,在宫灯火烛的映照之下,美得不似人间。
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多少妃嫔宠倾后宫,享尽荣华富贵,每日所仰望的,却也不过就是自己宫里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
但是,一踏进这座“芳菲殿”,立刻教人感觉不在皇宫深院之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备,且布置得浑然天成,毫无斧凿匠气之痕。
而“芳菲殿”的最美之处,美在于四时皆有巧妙,春日里有桃杏微雨,盛夏中有荷莲生香,秋凉后,有红叶漫天,入了冬,被冰雪封住的天地之中,在这里仍有一池温泉,水气氤氲,终年不冻。
在这座殿阁里,诸多宫人侍婢们只伺候一位主子,那就是律韬皇帝最宠爱的嫡妻,皇后珑儿。
当今世上,谁都知道皇帝独宠皇后,已经到了专房擅宠的地步,只是皇帝将自己的皇后保护得极好,大多数时候,皇后只在“芳菲殿”里起居生活,外人难以窥见帝后之间的相处,所以,个中真实的情况如何,最清楚的人大概莫过于在这“芳菲殿”里当差的奴才。
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女,小满当然是知道皇帝究竟有多疼爱自家的主子,实在不是她替自家主子感到骄傲,她相信这世上也唯有她的主子,才能够令皇帝那副总是冷得教人胆寒的表情,生出几许近人的暖意。
不过,在今天傍晚的进膳时分,当她看见皇上以前所未见的怒气,对自家主子喝斥时,被吓得三魂掉了七魄,更别说皇上气得拂袖而去时,她差点跪地求饶,顺便求求自己的主子摆低姿态,软语去哄皇上几句。
但是,她家皇后娘娘的姿态是摆低了没错,不过竟是低到跟着他们一群奴才一起跪下来。
她那盈盈一跪,跪得他们一干奴才脸色惨白。
他们当然是谁也不敢抬头看皇上,却能够从那沉重得令他们窒息的压力,感觉到帝王风雨欲来的暴怒。
那一刻,皇后娘娘垂首敛眉,眼观鼻,鼻观心,只差没有再补上一句“臣妾恭送皇上”,那柔顺却不求饶的神态,将已经是盛怒之中的帝王硬生生地气狠了,拂袖离去之后,直到现在已经敲过二更的梆子了,养心殿那里仍旧是静悄一片,谁也摸算不准帝王的心究竟在拿捏什么。
人家说夫妻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这话却不能拿来用在帝后身上,皇后母仪天下,但她却也还是皇上的后宫,她的一生荣辱,终究要仰赖她天子夫君的恩赐与给予。
小满虽然对自家的主子有信心,但是,打从孩提时就当小宫女长大的她,十几年来,也就只见过先帝的华皇后盛宠不衰,保华家满门荣显,其他的妃妾嫔御,能得一时宠爱,得一子半女,也算是得了好下场了。
就在众人为养心殿那边悄无动静而忐忑不安时,皇后却像是无事人一般,吩咐更衣安置。
“芳菲殿”的灯火,从皇后的寝殿里一盏盏被吹灭了,小满领着几个服侍皇后就寝的宫女从内殿出来,就被小宁子拉到一旁。
“皇后娘娘真的就寝了?”小宁子今年才不过十七,比小满年轻了六岁,比起一般说起话来总是尖细的太监,他说起话来嗓音虽不寻常,但是,比较像是普通的少年,“难道娘娘就不怕皇上——?!”
“娘娘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小满叹了口气,看小宁子一脸疑惑,只好补充说明道:“就是要捧要杀,都是皇上一句话,就算皇上下旨要罚,咱们也只能谢恩领罚,娘娘的意思是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安歇……后面几句娘娘没说,是我自个儿猜的,不过应该相去不远了。”
说完,小满耸了耸肩,在她那张白白圆圆的脸儿上,最招牌的就是一双不画而黛的新月眉,以及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除此之外,勉强就只能以白净圆润来形容她的模样。
小宁子的容貌也是白净的,不过,还未长成的男子身骨,看起来有几分单薄瘦削,五官称得上是清秀。
在众人之中,他进“芳菲殿”的时间最短,才不过三个月,靠的是他从带领师傅那儿学来的梳发手艺,再加上他心思巧妙,梳的发式很得到皇后的青睐,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是第一次皇后主动开口从内务府讨过来伺候的奴才,这份特别的赏识,教他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