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吗?”一抹苦涩至极的笑,轻浅地,跃上律韬的唇畔,“如果容若尝过眼睁睁看着失去,却无能为力挽留的屠心滋味,就会知道,有时候人宁愿自己疯了,也不愿意清醒面对。”
“你说那是什么浑话!谁说我没有失去过?!”
这一瞬间,所有的怨与怒都在容若的心里爆散开来,化为咆哮冲口而出,她冲上前去揪住律韬的领子,紧紧地揪着,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置信这男人竟然有脸对她说出那种话,“我们之间的胜负,是我输了,而你,在将我的一切都夺去之后,竟然有脸说我没有失去过?!”
气怒的声音落地,容若放开了手,倒退了几步,闭上双眼,不让自己气红了眼眶的模样教他给瞧见。
该死!这该死的女人身子!
从前的睿王心性极高极傲,皇后嫡子的出身,给了他最强势的倚靠,所以遇事他总是能够从容镇静,谈笑风生,不曾如此脆弱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仇敌的面前险些被气哭出来。
她恨这身子,她恨!
她恨这仍怀着孕息的身子,恨百般不由得自己的无能为力。
“二哥想知道,容若为何而来?”除了青阳之外,可有半分,是为了他?
“为天下,为苍生。”说完,容若沉静了半晌,才转眸直视着他渴求答案的眼神,“就算还有旁的,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呢?皇上,我看你不只是疯了,还傻了,如果这一次,最后死的人的是你,我不妨给你一个明白,但如果又是我终究难逃一死,我又何必好心,在此时给你一个痛快呢?”
是,她不必。他允许她不必。律韬扬笑不语,看着她的温柔目光,让冷厉的眼眉都跟着柔和。
“皇上不是最爱问我喜不喜欢你吗?请皇上再问我一次,快,问我是否喜欢你吧!这一次我肯定给你不同的答覆。”容若的咬字极清,语调徐淡如风,却是寒进入骨子里的冷风,不待律韬回答,她已经缓慢摇头,“不,我不喜欢你,从前不曾,往后也不会,这一生,你是休想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不看身后男人那一瞬间仿佛被浸入寒冰里的心痛眼神,但他也同时没有瞧见远去的她,脸上的神情是终于一吐怨气,但却笑不出来的苦涩。
曾经,她以为自己懂得,但直到如今,她才真正的明白,帝上可以富有天下,却绝不允许奢侈地拥有最爱,因为一旦在乎,就是覆灭的开始,拿来跟着一起陪葬的,是这锦绣般的万里河山……
第6章(1)
天苍野茫。
虽是孟夏的天,但是在这西北大漠上,阴凉的天候让迎面而来的风带着近寒的凉意,容若身上穿着的是一袭她自小未曾碰触过的粗布衣衫,在最初穿上这袭粗布衫时,她甚至于觉得新鲜有趣,但是,才穿不到半个时辰,在宫里被养得极细致的肌肤竟然隐隐疼了起来。
她在心里自嘲,不想自己竟然娇贵至此。
这一身粗衣,不抵寒气,让她在教导着几个少年如何垦田屯水时,双手指尖隐隐地泛凉,但她现在是人家的俘虏,不是当年的四殿下,也不是律韬捧在手心上疼的皇后,看着那些“元族”的青年孩子们一个个都与自己身上同样穿着,让她心里不免慨叹,“齐容若”的一生,确实是极有福泽之人,无论是从前或现在,都是尽享天家富贵。
“元族”,这支民族容若并不陌生,当年,就是他们起的头,带着西北五国一起进犯中原边境,她父皇令驻将在外的律韬迎战,后来,律韬破“元族”都城,血洗屠杀,至今,犹有世人在议论着当今皇帝的冷血无情。
那一役之后,“元族”溃散四地,积弱不振,就连这一次西北动乱,他们都无力参与,却不料,在中原大军打了大胜仗之后,在她趁机探巡边境村落,与当地百姓就屯田水利交换心得时,中了几个打扮成汉族装扮的“元族”孩子巧诱暗算,再醒来时,已经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容若遥望着消没在漠原边缘的天空,蓝天之下,白云苍狗,忍不住想到她与律韬合作打下的那一仗,在那一仗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律韬并肩作战,而且是赢得空前胜利的漂亮一战。
只怕是终她一生,都无法忘记,那金鼓声中的豪迈壮阔,与律韬同在主将战车里,指挥青阳以及敖西凤等人率领将士们杀得敌人落花流水的慷慨激昂,律韬看着她的眼神,有温柔,有纵容,有思念。
他还想着当年的睿王爷吗?
有一瞬间,容若差一点脱口而出,但终究是忍了不来,与他就着战况权改阵法,她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一眼之间,便知道对方与自己同样想法的心有灵犀,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意酣畅。
有片刻之间,容若心里竟有一丝狂想,如果,当初母后不将律韬遣出“坤宁宫”,让父皇带在“养心殿”由一干宫人们伺候抚育,那他们兄弟之间,能否没有嫌隙,彼此的关系是否能够……亲近些?!
那么,律韬是否就不会对她持有就连生死交隔,都不愿意放手的执念?
如果当初的容若只是他的弟弟……自小相伴着长大,他待她,是否能像她多年来待青阳一样,只是当作手足疼爱?
如果,只是如果,当年在“迎将台”前的一瞥,她所做的决定并非将他当成敌人般除去……但终究,这些只是“如果”,如今再回想,都是太迟。
“你在发什么呆!”阿儿朵从后面伸手推了容若一下,没好气地叱道:“没看见他们都在你面前,等着你发话吗?”
容若曾几何时受过这轻慢的待遇,她眸光微敛,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出二五的女子,有着“元族”特有的深刻眉目,称得上是个美丽的女子,虽然不是这批人的首领,但很受孩子们的爱戴敬重。
“有道是,有求于人就最好端出求人的态度,要不,我虽肯教你们如何屯田开垦,造水利之便,但是,若我不高兴了,暗自留了一手,阿儿朵姑娘以为最后吃亏的人是谁?”
容若不愠不怒,嗓音轻淡,那日,她被俘之后,是阿儿朵向首领建议让她亲自指导,说见过她在汉人的村庄里教导垦田,说得之详细,教容若暗暗吃惊,原来这些人藉着假扮村民之便,窥伺了她的行动不只一天。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阿儿朵哼了声,没想到当日看见身穿男服的容若,竟是女儿身,还亏她见了那俊逸卓绝的气韵,勾抹在唇畔的尔雅浅笑,心房怦得差点喘不过气,“难道,在你的心里都不会惭愧羞耻吗?这些无辜的孩子们,他们的父母都是被那个狗皇帝屠杀而死的,你不过是在替他赎罪!”
“我替这些孩子感到难过,这天底下,没有谁该生来就受父母双亡的苦,但是,我不觉得自己该惭愧,又或者该觉得羞耻。”话落,容若不再言语,只是静默地看着那些孩子们辛苦地搬运劳动,就为了攒下一口饭吃。
“为什么?你们中原人不只骄傲自大,就连这一点悔悟之心也没有吗?真是无药可救!”
“天下之事,凡有输赢,最后不过就是成王败寇,能力输人,也只能自认不如,但,不是谁都能有此气量。”容若转头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严厉,“再说,当年你的族人与我朝议和,才不过三月,又举兵进犯,几次去而复返,大肆烧掠我国的城池村落,那些死伤之人,就不无辜?”
“这……这不一样!”阿儿朵听出了几分理亏,窘困地叫道,偏偏口才不如眼前之人,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哪里不一样?一样都是人命。”
容若挑眉轻笑,轻松的神态丝毫没有被掳之人的狼狈,反倒像极当年在“静斋”里与大臣文人谈笑风生,神色自若。
“所谓‘赏信罚必’,奖赏,就要说到做到,惩罚,就要令出必行,当年你的族人几度进犯,打了跑,跑了再回来打,料着中原对边族的怀柔政策,不敢对你们大肆剿杀,让中原朝廷可谓是烦不胜烦,几个边族跟着你们有样学样,让朝廷几万大军疲于奔命,那时候,还是毅王爷的皇上,他不是没给过你族人机会,他让他们在三天之内递表投降,退回领地去,他既然说了三天不降必屠城,他就必然要做到,否则就失了率领将士们的威信,屠城之举看似残忍,但却能示于其他边族,若再不从,同样的下场就会落到他们身上,让他们知道,‘屠城’二字,不会只是玩笑话而已。”
“都是借口,刁妇!”阿儿朵说不过,只能一个劲儿驳斥,气愤地伸手推了容若一把,让她一时站不稳脚步,撞上了一旁的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