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身上的高烧却顽固得可怕,热度不断上升,教他感到不安。
庆幸的是,八贤终于回来了,可却不见他带回半个大夫。
“大夫呢?”
“大人,大夫走不开。”八贤一脸无奈。
“什么意思?”
“吞云城的大夫能找的我都找了,结果城里的医馆要不是门庭若市,要不就是大门紧闭,问了街坊,就说出诊去了……好像一夜之间,这城里的人全都病了。
魏召荧心头一紧。“八贤,派屯兵出城去找大夫,越多越好。”
“大人,艾姑娘一个人生病,犯不着找那么多大夫吧?”八贤憋着笑,主子真是关心则乱了。
“这不是艾然生病的问题,而是城内恐怕爆发瘟疫了!”魏召荧话一出口,耿于怀惊恐地抬头看着他,八贤也是一脸错愕。
“瘟疫?”
“还不快去!”
“是!”
第十二章 瘟疫横行(2)
八贤一走,房内突然静默下来。
良久,耿于怀才启口道:“好端端地怎会爆发瘟疫?”
“恐怕是洪灾时罹难的百姓尸体始终没有处置所致。”魏召荧微恼地握拳。
他未上过战场,可他听说过战场上的尸体要是曝晒多日未处置,便可能引发瘟疫。
该说庆幸吗?吞云三月洪灾过后,大雨小雨不断,延缓了瘟疫爆发的可能,但既是水气充沛,这瘟疫又是从何而来?
“三月洪灾,四月暑气逼人,五月又绵雨不断,眼前都六月了,也是终日灰蒙蒙……这种状况又怎会引发瘟疫?”耿于怀也想到同一件事,喃喃道。
“四月暑气逼人?”他微愕。
他是五月才回到吞云的,压根不知道这之前天候如何,若是如此那就有可能引发瘟疫。
而眼前恐怕得先走一趟万花楼,将花楼封了,再追问发病之前她们去过何处,如此才有法子遏止瘟疫蔓延。
垂眼看着昏睡的艾然,他心疼不已。早知如此,昨晚他就不该让她前往万花楼,偏偏他有公务缠身,又拒绝不了她的请求。而如今处理瘟疫为首要,擒拿邢去忧的事也只能暂时搁下。
瞧他心怜不舍地抚着艾然的颊,耿于怀内心有些发酸地问:“召荧,既然你认为这是瘟疫,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艾姑娘?”
“她由我照顾。”
“你要追查邢去忧所犯的罪,再者现在你恐怕得先寻找瘟疫的源头,你哪有时间照顾她?”见他垂眼不语,耿于怀只好把脸抹黑当坏人。“看艾姑娘这状况,她已然发病,我府内除了家眷、仆人,还有边防军,人口众多,要是如艾姑娘所说的传染开来……这问题可就大了。”
他说得委婉,但话里透出非将艾然送离的意图。
魏召荧沉吟着,寻找最佳的法子。
“召荧,我不是要赶你,你也知道瘟疫玆事体大,要是在战场上一旦染上瘟疫,是要……”
“这里不是战场!”魏召荧沈喝着。
“不管是不是战场,我们的时间必须用在抢救百姓性命和找出瘟疫源头这两件事上,而不是顾虑儿女私情。”
“我知道孰轻孰重。”他知道身上背负的责任,但是要他弃艾然不顾,那是断不可能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带她回魏府。”
耿于怀先是一诧,之后了然。“也对,伯母虽然不足大夫,却精通各种偏方,要是你能请她帮忙,说不准就连瘟疫也能轻易解决。”
多少年了,他总是过门不入,仿佛忘了在这座城里有着他真正的家,如今他为了艾然愿意回家……虽然教人有些不服气,但这结果是他乐见的。
“我娘吗?”魏召荧托着额似笑非笑。
对他而言,天底下最困难的事,便是向母亲低头。
可是于怀说的也没错,想要万事兼顾,他也只能低头请母亲帮忙了,尽管很难,尽管母亲可能不会理睬他,但他没有办法了。
阔别十年,站在家门口,魏召荧竟有些近乡情怯。
一刻钟前,他特地差人持帖告知母亲,他要带人回府,虽说回自己家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但不这么做,他好像就踏不进这座宅邸。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伴随马车停下的声音,朱大门立刻打开,露出一张含泪的老脸。
“善福,你气色不错。”魏召荧露出温煦的笑。
打从他有记忆以来,善福就是家中的总管,如今他已年近三十,善福霜白了双鬓,不过身子看来倒是健朗。
“大人,都十年了,善福能不老吗?善福还等着您回来,当然要照顾好自己。”善福又哭又笑,用力揩去脸上泪痕,想要接过他抱在手上的姑娘家。“大人,交给老奴吧,老夫人已经差人清了一间客房安置姑娘了。”
“不用,善福,你别靠得太近。”他搂紧怀里人儿,就怕她身染瘟疫会殃及家中老总管。
善福轻呀了声,瞬间意会这姑娘在主子心里的份量,立刻上前引路。“大人也真是的,回自己家中,哪还需要呈帖,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咱们?”
“我要是不派人递帖告知,你要如何提前准备?”他踏上记忆中的小径。
红砖砌的小径上紫檀花正盛开,哪怕只有一日鲜艳,也要完美落幕。
不知怎地,他心里突然恐惧起来,不由得搂紧怀里早已失去意识的人儿,可搂得再紧,恐惧还是从四面八方渗进心底。
他怕来不及,一如十年前,他光耀门楣而归,却只等到飘动的白幡。
“大人,就这间房,老夫人已经派人清扫过,被褥都是新的。”善福一进门就掀开被子。
魏召荧立刻将艾然搁在床上,抬眼便问:“老夫人呢?”
“看完大人的帖子后,她一直在后院忙着。”
“后院?”
难道娘没打算要救艾然吗?他明明已在帖子上说明了严重性,结果娘还是气怒他的不孝而宁可在后院看她的那些花草?
“人到了?”
比记忆中还要沙哑的嗓音出现在身后,魏召荧顿时一僵。
反倒是善福迎上前去,接过木桶。“老夫人,大人带回的那位姑娘确实病得极重,一路闻瞧她连眼皮子都没掀动。”
“是吗?”关氏走到床边,轻触艾然的面颊,双眉皱起。“善福,备凉水。”
“是,老奴马上准备。”
她往床畔一坐,拉起艾然的手诊脉。
魏召荧睇着她,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母亲待他一直很严厉,从小到大只要不顺她的心,她可以整整一年无视他的存在,母子情感本来就不和睦,在他忤逆她的意思决定考取功名、娶淑娴为妻时,关系更严重恶化。
几个月后,上京赴考的他风光归故里,妻子却已魂归离恨天。
母亲说淑娴是急病而死,可打听后得知根本没有大夫过府诊治,况且母亲本身也擅长一些偏方医术,没道理淑娴会就这么死了,除非母亲恶意放任淑娴病情恶化。
为此,他无法原谅母亲而不曾再踏入家中一步。
然而十年过去,母亲一头青丝竟染上霜雪……面貌已显老态,原本噙在眉宇间的刚烈已被岁月磨损得看不见。
“怎么,十年不见,连人都不用叫了?”关氏沈声质问。
他胸口一窒。“娘……”
“魏大人果真是彬彬有礼,就连回自家也要先投拜帖,不知情的人瞧见这一幕,岂不是要以为魏大人是被我给逐出家门的?”平板无波的叙述带着几分自嘲。
“娘,我是……”
“老夫人,浴桶到了。”
善福领着几名家丁,搬进桧木大浴桶,再将已经备好的几桶井水倒进浴桶里。
关氏起身,将方才带来的木桶往浴桶里一倒。
魏召荧回头望去,就见木桶里是些早已熬过的药材。
“你们都出去吧。”关氏准备妥当,摆手要仆人离开房间,但一回头却见儿子还站在床边。“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出去?”
“娘,你是要让艾然浸药浴?”他拂过水面,触手沁凉,就怕艾然撑不住。
“这法子是最快的,当然还要佐以汤药双管齐下。”关氏淡漠解释,瞧他还是不肯移动双脚,不禁没好气地问:“怎么,怕我伤她?要是信不过我,你可以带她走,我无所谓。”
“不是,我只是想帮忙。”他皱着眉,不想在这当头和母亲针锋相对。
他该要感谢的。不过是派人呈帖,母亲便已将药材备妥……他心痛暖得发痛,因为自己之前误解母亲而愧疚。
“帮什么忙?既是要浸浴,你就该知道我要脱去这位姑娘的衣裳,你杵在这里,岂不是要毁她的清白?”
“我和她,早有……夫妻之实。”他硬着头皮撒谎。
他想要伴在艾然身边,再者,凭母亲一个人要抱动艾然,也太为难母亲了。
“你!”关氏悻悻然地眯起眼。“好个守礼的魏大人,未婚先毁人家姑娘的清白,这就是你一生秉持的礼教?”
“我俩已经许诺终身。”
“许诺不等同媒聘!你总是自作主张,到底是把我这个娘当成什么?为何每一件事,我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