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你一定对船坞很熟悉对不对?有些事连大少爷都不知道呢。今日要不是你出现,奴婢肯定就被吹到海的那一边了。”
“蠢笨的丫头,无关紧要的事想听就告诉你吧。祖母不喜欢我,娘又忙着跟大娘、二娘争来斗去,我和爹都不爱在宅子里久留,爹就时常将我带在身边,我们最常来的就是船坞,白天到工匠那儿,查看他们造船的进度,夜里,我跟爹就坐在围塘边上说故事,或是数着星星吃夜宵。”林星河在她纯净晶莹的眸光里打开了话匣子,这一开口,就怎么也收不了口。
“爹最喜欢带我登上还未下过水的新制海船上,让我亲自动手拉开布帆,好似我也在海上乘风破浪。爹还教我如何分辨沙船、河船、官船,讲解它们之间有何不同,像今日这种大风,爹在世时也常有过,早就留下了几处避护洞以备不时之需,其实除了这样的山洞之外,爹还在船坞不远处筑了一些地窖,以防万一,爹常说工匠们也有家人,一定不能让他们……”
沐萧竹双手托腮,仔细听着,不漏任何一个细节,听到激动处,灵巧的眼波晶璧闪动,很是动人。
“利钱收够了吗?债主。”说完过去,林星河双眸垂低,再次退回他的重重防备里。
“够了够了,这么多可够抵好多天的利息了呢!本钱就等来日奴婢再向二少爷讨。”那六枚铜钱只不过是她的托词而已,要想让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的二少爷坦露心声,不用点小手段可不行。
“二少爷渴了吗?奴婢替你倒水来。”她去石壁边取水,回来时,只见盘坐在火边的林星河翻弄着她放在地上的数张船图。
她把水递过去,但迳自看图的他没有接。
翻动手上未被雨水淋湿的船图,林星河的眉头越皱越紧。“爷怎么了?这一张画是奴婢画的,难道有地方画错了吗?”
“你画的?”他抬头看着垂下的秀脸。
“是,奴婢的爹爹是个画师,生前在宫里的画院当职,奴婢的画艺全部承自爹爹。”
他太惊讶,以至于无法收回自己灼热的目光。
“你画的图比以前林家工匠画的图来得细致许多,这里做得很好,这根桅杆比其他的要更宽一些,你就特地着了朱色。我爹要是在世,一定会很高兴,他常跟我说,画师的图都太粗陋了,常会让木匠们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多一寸还是该少一寸。”
被他称赞,沐萧竹秀脸浮起红晕。
橙红色的火光跳跃在两人之间,一些比火还暖的情愫悄然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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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一夜后,林家的船坞倒掉了一个工棚,丢失了两三艘渔船,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损失,船坞里的人们个个都安然无恙。
那之后,本来在船坞伺候的沐萧竹在老祖宗的安排下离开船坞,入大宅跟在沐秀身边听命。
秋初之际,天气晴朗,四十开外的沐秀却受了风寒卧病在床,沐萧竹向何嫂嫂告了假,陪在姑姑的床前。
“傻丫头,我不碍事,你这一告假,老祖宗命你跟着帐房李先生看帐的事该耽搁了。”沐秀有些紧张地拉着侄女的手。病中的她披头散发,没了平日的气势,额间的细纹让她看起来老了许多。
灵巧的沐萧竹替她拢了拢发,“姑姑莫担心,等你病好了我再去,姑姑想喝水吗?手已经不那么烫了,看来烧是退了。”
“萧竹!”病中的沐秀眼眶有些湿。“我一生未婚配,膝下无子,你虽然是我的侄女,可我视若己出,姑姑希望你比我幸福,真想看着你好好出嫁,别像姑姑这样一辈子是一个下人。”
“姑姑当年没有心仪的男子吗?”
“差一点,差一点姑姑就嫁给一个人。可是他……好了,不说这些了。萧竹,去把衣箱打开。”沐秀掉了几滴泪,但生性要强的她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指挥着沐萧竹找开雕满云纹衣箱。
“霞帔、盖头、凤冠。”沐萧竹打开樟木衣箱,满眼鲜红映入了她的眼帘。
“再摸摸下面,有一个小匣子,把它拿过来。”
她找到匣子,慢慢捧到姑姑眼前。
“这是一对龙凤镯子,这是一套金丝步摇,这是一两重的耳坠各一对,这是银器,在那个箱子里还有一对象牙如意,这是姑姑半生积蓄,等你出嫁的时候,姑姑就全送给你作嫁妆,虽然不是很多,至少不会让你嫁得寒酸。”
“姑姑!”沐萧竹激动得落下泪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姑姑一生为奴,眼前的这些金银珠宝是她毕生努力得来的,她竟然全给了她。
她自小没有娘亲,是姑姑的庇护让她重拾失去的母爱,也是姑姑的严厉教导,她才能在林家被主子赏识,是姑姑从苦难里把她拉出来,是她的亲人更是她的恩人。
“不哭,最近记得再努力一些,跟着李先生好好学看帐,别辜负了老祖宗的美意。”
老祖宗私底下已经决定把萧竹定给大少爷做妾室,如今招她入宅子里学帐就是为了以后做准备,虽然众人皆知这不合规矩,但老祖宗坚持,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祖宗的用意是等大少奶奶过门后,让她帮着大少奶奶,让她做大少爷得力的左右手,老祖宗还承诺会让未来的大少奶奶明白萧竹是贵妾,绝不会让人欺负她。再者林家人丁单薄,老祖宗也冀望身形高挑的萧竹能为林家多添些男丁。
思到此处,沐秀满心欢喜。她的侄女虽是做妾,但终于不会像她一样的终身为奴,能有个好归宿,她也算圆了当年的美梦。
“姑姑,萧竹没有了娘,姑姑就是萧竹的娘,萧竹日后会像女儿一样给姑姑养老、送终的。”此时的沐萧竹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被人定了下来。
第3章(1)
林家帐房的李先生闭着眼睛,摇着脑袋道:“小丫头,学了这么多天,今日考考你。到佃户家收租,李家三亩,每亩佃租二十两,稻米六十担,王家一亩三分,每敏佃租十八两,因为王家是山腰水田,稻米只收三十担,勇石家的田在山脚下,共有六分地,每亩就收银三十两,稻米六十担,你到这三家,共应收回多少佃租多少稻米?”
“这个……”沐萧竹抱着算盘,一个头两个大。什么稻米什么山脚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呀。
“丫头,用算盘吧,你抱在怀里的算盘是给你取暖用的吗?”李先生打开眼睛很无奈的说。
“对对对!要用算盘算。”她蓦地想起,妙指赶紧悬在算盘上面,然而等了一小会儿,那细长的指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半月前教你的口诀又忘了?”
“那个……应该是一上四去五,一退……一退……”
李先生止不住地摇头。半个月来,这小姑娘一点进展都没有,真是教人哭笑不得呀,他如此尽力,十岁娃娃也该学会了吧,偏这小姑娘既无记帐的天资,又无半点功底,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佛面上,他早就把她撵出帐房了。
“哎,罢了罢了,我还要陪大少爷去盐田那边看帐,你自己再把口诀背一遍,明天考你,要是背不上来,这把戒尺可就会招呼在你手上了。”李先生抄起了他的“法宝”。
细瘦的肩抖了抖。她可从来没有挨过敲打,一定很痛吧。为免受皮肉之苦,送走李先生后,沐萧竹独自坐在窗下,苦背口诀。
“萧竹,海市开了!快跟我们去看看吧。”林星源房里的粉杏特意过来喊她,“大少爷到盐场去了,红杏姐说我们可以去海市看看,只要未时二刻回来就成。”
临海的泉州海域开阔,水深无礁石,许多远洋而来的海船都爱停泊此地,自然而然的,船多、货多加上人多,海滩上的临时市集也就逐渐形成了。
“可是……”她明天要是背不出口诀会挨打的。
“听说海市里有东洋来的茜草,可以买回来染衣裳绢子,听说煮出来的汁,紫得特别亮眼呢,还有西洋运来的彩墨,你不去看看吗?”
紫色的东洋茜草?若真有粉杏说的那么好,她应该买些回来染些紫色汗巾给二少爷送去。他一定会高兴的。想到送他汗巾的画面,她的脸上浮起柔美的笑。
粉杏口中的西洋彩墨她也想见见,说不定以后她能绘入丹青里,创出新颖的画风。
“粉杏,海市真有这些东西?”沐萧竹放下算盘,饶富兴趣的问。
“还骗你不成?”
“我们快出门吧,否则等李先生回来,我就走不开了。”她抚抚鬓角的发丝,确定袖里还有些小铜钱,便高高兴兴地跟粉杏和其他几个小丫环从侧门溜出林府,直奔港口以北的海市。
但还未临近船帆如林的海港口,拥挤的人流已阻碍了姑娘们的前路。
“快来看看吧,南蛮来的上等布匹,快来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