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相片里并没有这个男人。
她很确定。
一来,是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
二来,门外的男人,的确有让人一眼难忘的条件。
延续过久的沉默,引起他的误会,笑容展得更开,高大的身躯后退,双手摊开,显示没有任何敌意。他很善于使用肢体语言。
“小妹妹,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小妹妹?
她的视线往下瞄,看了看一身卡通睡衣,莞尔弯起嫩软的唇,无声的笑着。这一身打扮,也难怪对方会低估她的年龄——
等等!
依依迅速蹲下,双眼圆瞠。
他看得到她!
哇喔,仅仅靠着窗帘旁的细缝,这个男人就能瞧见她这身装扮?他的视力是有多好?她是从电视上看过,有些人还保留着远古狩猎时代,优异于族群的超群视力,这种人往往是最出色的猎人。一
她习惯观察,而不是被观察,想到自个儿的一举一动,在不经意之间,都被陌生人看在眼里,她双肩发颤,就是觉得不舒服,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妹妹?”男人的询问,更证实她的猜测。
“你不舒服吗?”他看见她突然蹲下。依依深吸一口气。
“没有!”为了摆脱那超强的视力,她慢吞吞的往门后挪动,确定厚重的大门能完全遮住她,才隔着门大喊。
“她大概中午的时候才会回来。”说出答案后,她抱着洋芋片走回屋子深处,决定接下来不论门铃响不响,她绝对都不再靠近大门。
她要再躲回自己安全、舒服的房里去了。
只是,门外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格外清晰有力。
“谢谢!”
昏睡的依依醒过来。
她抓抓凌乱的短发,听见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反射性的翻身往床边探去,心不在焉的摸索,几本漫画因为姿势改变,纷纷从她身上,滚落到床下去。
摸了好一会儿,小手终于探进铝箔包。
只是,她左摸摸、右探探,艰难的把指尖都触到底部了,却还是摸不见半片洋芋片。最后,她拿起铝箔包,睡眼惺忪的往里头瞧,失望的发现,底部只剩下少许碎屑。
睡前的记忆,像品质不好的影片,断续闪过脑海。
对了,她在睡着前,舒舒服服的跷着脚,一边看着漫画、一边吃洋芋片,轻而易举的把份量多多的家庭号解决干净。也难怪现在,她会觉得口干舌燥,亟需冰冰凉凉的饮料解渴。
踩踏着可爱拖鞋,她慢悠悠的下楼,朝蔚房的冰箱前进。
外头已经天黑,从楼下传来的电视声音猜测,大概是晚上八九点了。这个时间,镇
上的人们都会守在电视机前,观看永远演不完的乡土剧,还超级投入的跟着骂、跟着哭。
如果她够幸运,剧情演到精采处,例如有角色发生意外、或被宣布得到绝症、或被抓奸在床、或婚礼被破坏等等诸如此类状况,就算她经过客厅,也等同是隐形人,绝对不会被发现,更不会被家人喊住——
“依依,你怎么又睡到现在?”才刚踏入客厅,关怀的语句就响起。“六点的时候,我还去敲门,你没听见吗?现在饭菜都凉了。”
喔噢,今天剧情肯定不够精采!
她暗暗啧了一声,埋怨编剧不够卖力,才害得她泄漏形迹。
第1章(2)
“我睡觉的时候,习惯用棉被盖头,所以听不见嘛!”她嘟嘟囔囔的说道,伸手拉开冰箱,寻找可以解渴的饮料。
还没找到目标,妈妈的声音再度响起,语调直线上扬。
“你开冰箱做什么?”
“我、我、我找喝的。”
“医生说过,你不能喝冰的!”坚定的语调,不容半点质疑。“铸铁锅里有仙草鸡汤,是特别帮你煮的,整整熬了一下午,给我多吃一点。”
强大的母爱,逼得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关上冰箱,跺步到瓦斯炉旁,用指尖小
心碰了碰锅盖,确定温度颇高,才抓了一条抹布,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先深吸一口气,再拿开沉重的锅盖。
“喔,对了,舀一碗过来。”黄陈淑婉颐指气使的口气,突然软了下来,乐呵呵的问向旁人。“杨先生,你也喝一碗,尝尝我的手艺。”
依依手中的汤匙,瞬间僵住。
杨先生?
家里竟来了客人。
“谢谢大姐,叫我爱国就好。”似曾相识的男性嗓音,充满活力与笑意,很愉快的回答:“鸡汤真香啊,还好,大姐先开口,愿意让我喝一碗,不然我还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要喝。”无论语调或内容,都谄媚得恰到好处。
“喔呵呵呵呵,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客厅里和乐融融,笑声盖过电视声,女主人黄陈淑婉跟客人显然相谈甚欢。
依依端着一碗鸡汤,走进客厅里头,这才瞧见那个,把妈妈逗乐得像十八岁少女般,掩着嘴喔呵呵喔呵呵直笑,两颊红润润的杨爱国,竟然就是早些时候,站在外头按电铃的家伙。
在她蒙头大睡的时候,他已经登堂入室,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笑容可掬的谈天说笑,还得到一碗热腾腾的仙草鸡汤。
此刻,他已经脱下西装外套,不论上身的白衬衫,还是下身的西装裤,以及擦得光可监人的皮鞋,每样都是昂贵的高级货。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一如她能观察更细微处,他能看到的肯定也比白天时更多,让她乱没安全感的,连走路都僵硬得同手同脚。
她把鸡汤搁在桌上,故意不跟杨爱国有视线接触,本能的想用最快速度,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冲回厨房、或卧房——总之,任何地方都好!
向来对她的穿着不曾发表意见的妈妈,这时却故意啧啧有声,言不由衷的指责,还用手抓住睡衣袖子,强行要女儿也坐下,仿佛看透她的心思,预防她拔腿就逃。
“唉啊,你又穿成这样,在客人面前多失礼啊!”略微夸张的语气,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故意要点出女儿的与众不同。
“真是抱歉啊,我这个大女儿是写书的,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不论感不感兴趣,总之,杨爱国从善如流,非常配合的夸赞。
“原来,大姐的女儿是作家。”他的语气,比先前浮夸了一些些——只有,此二,其实微小得很——
问题是,她偏偏就能察觉出来。
克制不住的,依依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只见那张俊容笑靥更深,威力足以媲美夏日
正午的阳光。他看着深邃的黑眸,隐藏其中的笑意,无辜的回望她,好看得接近犯罪边缘。
“是啊。”黄陈淑婉笑得更乐,不顾她的困窘,执意炫耀。
“她写好多年,书都出了好几十本,你回去之前,我让她签一本送你。”
“我的书都放在台北。”她淡淡的提醒,庆幸家中没有存书。
闻言,黄陈淑婉那张跟女儿有几分相似,虽然年过五十,却仍风姿犹存的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啊,对喔!”
“没关系,书当然该是我去买才对。”他说得殷勤,巧妙的维持气氛愉快,没让女主人的、也情,有任何低落的可能。
“小妹妹跟大姐真像,漂亮又有才华。”他咧着一嘴白牙,甜言蜜语免费大放送。
明显辈份有误的称呼,让依依要努力克制,才没有开口纠正。
不过,更让她在意的,是他魅力四射的笑容。那笑容没能令她拜倒在他昂贵的西装裤下,反而让她颈后的寒毛一根根竖起,莫名的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笑。
“什么小妹妹,她跟你没差几岁吧?你们说不定还是同学。”黄陈淑婉猛挥手,探身向前,慎重的询问:“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一。”
“依依今年二十八。”
“我国三那年离开镇上,所以不曾同校就读。不然,有这么才华洋溢的学妹,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天啊,说这么多甜言蜜语,他都不怕会蛀牙吗?
不同于依依的不以为然,听到杨爱国提及往事,黄陈淑婉倒是有些感伤。“我想起来了,就是你爸再婚的那年,对吧?你家那时候搬走得太过突然,我们这些街坊邻里,心里都好难过。有些孩子即使杨家道场没开,也自动自发的去练习。”
前一秒还在猜测,这男人是用哪一牌牙膏,才能笑容如此耀眼的依依,听见这四个字,宛如触电一般,猛然瞪大双眼,在沙发上坐得直直的。
“杨家道场?”她失声问道,讶异得呼吸暂停、心跳加快。“镇上以前那间杨家道场?”
“真高兴你还记得。”他笑眯眯的回答。
她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他。
只要是镇上的人,都记得杨家道场。
即使,杨家道场已经关闭多年,但是当年培育出来的学生,仍广布镇上,甚至开枝散叶,个个都奉行当初道场的精神,谨记锻链身体之外,更必须锻链心智,绝不可以将矫健身手用于不当之处。
有过杨家道场的i练,镇上治安良好,还在中部名声远播,宵小之辈都相互提醒,千万要避开本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