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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世龄沉吟许久,说道:“好吧,你去见他,他被关在宫里的天牢中。只是你不要和他太过纠缠,他这个人最喜欢故作姿态,且好为人师,无论他再怎么威胁你,你都该知道那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是。”她屈膝告退。

  唐世龄忽然又喊了她一声,“千颜。”

  她回过头,“殿下还有什么事吩咐?”

  唐世龄凝视她许久,嘴唇嚅了嚅,“我……不怪你了。”

  她一震,霎时明白他的意思,忽然鼻头一酸,一时间心头有些凄然。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谢殿下宽怀雅量,改日奴婢再向殿下大礼赔罪。”

  皇宫的天牢是关押不适宜公开审判的朝廷钦犯之地,但实际上近几十年这里已经很久不会有人关进来了,所以当方千颜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阴暗的深处时,鼻前闻到的都是潮湿难闻的味道。

  她知道,这里此刻只有唐川一人,她举着那盏六角宫灯,人影随着光影摇曳,打破了地牢中重重深锁的浓黑重色。

  触摸到尽头的墙壁,她将宫灯提起,轻声问道:“王爷醒着吗?”

  “似梦非醒。人这一辈子,谁能说清自己何时是在梦中,何时是在清醒之时呢。”唐川的声音在地牢中荡起回音,“原来先来审问本王的,是方姑娘。”

  “不敢,奴婢前来不是为了审问,而是要和王爷说几句心里话。”她站在牢门前,一手握着那如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垂下眼睑。她看不到唐川的身影,但是她知道唐川近在咫尺,如果他现在要翻脸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知道,他不会。

  “王爷当日所说之事,今日终于成真,王爷是否有心愿得偿的感觉呢?”

  片刻沉默后,唐川回应,“本王记得,你我早已说好,当日在王府中我和你说的话,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日这里除了奴婢和王爷之外,也肯定不会有第三人在场。”方千颜小声说道:“奴婢是想来问问王爷,是否后悔了?”

  “后悔?本王为何后悔?”

  “因为为了王爷的那一点心思,已经开始牺牲无辜的人了,今日,在皇宫大门前,有人撞壁而死,王爷,您不会为之愧疚吗?”

  “死的是谁?”唐川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平稳,丝毫没有惊诧。

  “都是吏部的,一位是钱仲牵,一位是王韩昌。”

  “这两人死了也不足惜。”没想到唐川的话竟比唐世龄还要冷血无情。“吏部的人平日都有做违背良心的事,他们是怕本王被抓之后,为了自保,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抖出来……”

  方千颜嘲讽道:“王爷这话说得怪啊,难道是因为之前一直是王爷在包庇他们的罪行,所以他们现在害怕罪行暴露?”

  唐川依旧淡定,“你以为本王要管这么大的一片江山,手底下的官员一定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吗?有些人、有些事,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就不必过分计较。”

  方千颜无语片刻,终于再度开口,“所以……这就是王爷不战而降的真正原因?”

  “你已知道本王的心愿,何必再问。”

  方千颜在黑暗中努力睁开双眼,直视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王爷,奴婢实在是不赞成您现在为自己、为太子、为诏河选的这条路。不错,太子是年轻、太子是脾气乖戾,但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奴婢已经和您剖心置腹地谈过了,王爷对太子无论有多少期盼,都应该当面和他说清楚,像现在这般,让他恨着王爷而得到江山,难道他就会快乐吗?”

  “本王决定了这条路该怎么走,便不会彷徨不定,你一个小小宫女,就不必在本王面前充做人师。”

  方千颜冷笑一声,“殿下说得没错,王爷您才是好为人师。我以为,当日我亲自去王府见您一面,已经将我们两人的心思都说开了,没想到王爷一样这样看不起我,您可知道,我若真的是您口中所说的妲己褒姒之流,这诏河的江山,殿下是守不住的!”

  唐川也静默片刻,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本王看着殿下十几年,不会看错。而你,既然向来不屑本王拿你和妲己褒姒来比,又何必自认这些虚名?你们年轻人,该有自己的胸襟和眼界,但是……殿下的眼睛被恨我这团迷雾挡了十几年,如今……也该是他睁开慧眼看天下的时候了。”

  方千颜情不自禁地扬起声音,“王爷自以为一步步都为殿下安排妥当了,可其实殿下最恨的就是平生不自由,任人摆布,他若是知道了王爷这份心思,说不定连江山都不要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能和殿下说,否则……”唐川声音一沉,带着几分杀气,“本王自有杀你的办法!”

  她放声大笑,“王爷啊王爷,您就只会和我一个弱女子放狠话吗?我倒是觉得您妄称王爷,妄被世人敬仰,妄执掌国政这么多年,到头来,您不过就是一介懦夫而已!”

  唐川愠怒,“你这个丫头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本王哪里算得上是懦夫?”

  “王爷还不算懦夫吗?”她冷笑,“王爷明知道这世上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在非议着您和先帝、先皇后的绯闻轶事,执政之后,却不肯诏告“若有妄议谣言者,立斩不赦”。”

  唐川反驳,“世上的流言蜚语不会因为强硬镇压就消弭,反而会流传得更快更广。”

  “但世人起码知道王爷的态度,不会因为您的沉默而坐实了流言成真的可能。同时,亦不会因为您的故作沉默而让太子心生疑惑,对您记恨不满,导致诏河如今这种君臣失和的局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空读了那么多的兵书文章,却连江山的筋骨都没有打好,逃避诏河最大的矛盾,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你……”

  “或许王爷之所以逃避是因为流言本就是真的,太子血统不纯、身份不正,王爷心中有愧,无法登高一呼,见到太子时,亦因忐忑不安,而不敢与太子朗朗讲述做为君之道在于胸怀磊落、襟怀坦荡,只因为王爷自己,就是个魅魉小人!”

  “住口!”唐川的声音都在发颤了,“你这丫头道听涂说了那些流言蜚语,不说早点丢开,反而在心中腹诽先帝和先皇后的清誉!本王果然没有说错,你的的确确不应该留在殿下的身边!”

  方千颜无声一笑,“不劳王爷操心动手,我自然已为自己安排好了去处,比起王爷,说不定奴婢我的死法更轰轰烈烈、堂堂正正一些。王爷,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和您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告诉您,唐云晞的小命也已经捏在殿下的手中了,王爷若想在阴曹地府一家团圆,那您就快如愿了,否则……王爷若是有后招留在手中,还是早点告诉奴婢为好,奴婢也想为自己积下一点阴德,不想看太子殿下的登基之路是踩着王爷一家的鲜血坐上宝座的。”

  “凭你可以扭转什么?”唐川的语气中依旧是不屑。

  方千颜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是做不到的,但若说要救下一人、两人的性命,我还是可以的,就看王爷您想要小王爷活,还是死呢?”

  “云晞那边本王已有安排,不劳你牵挂。”

  “未必,据我所知,小王爷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他素来孝顺,得知王爷出了大事,还能在外面坐得住?王爷该不会愿意看到小王爷也被关到这里来,或者……身首异处的那一天吧?”

  唐川怒道:“你威胁本王,到底是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要王爷一直不愿意给殿下的那件东西——虎符。”

  片刻的沉默,她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和彼此呼吸的细微变化,她知道唐川的一些秘密,她以此为要挟,要和唐川做个交易,而这笔交易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唐川似是从喉咙深处叹息了一声,然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那虎符……就在摄政王府的书房内……墙上有一处暗格,茯苓子的山水画是暗格的机关所在……”

  她心中大喜,“多谢王爷!”然后转身奔上台阶。

  唐川在她身后幽幽的道:“方姑娘,这虎符关系重大,如果你真的在乎太子,如你所说的那样爱他,便要慎用!权力越大,威胁越大,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肩膀是否能扛得住那重担!”

  方千颜的脚步迟疑了一瞬,没有回应,她又加快步伐奔出天牢的大门。

  她身后有侍卫将硕大的铜锁重新锁在门环上,牢内牢外,又是两重天。

  那天晚上,方千颜偷偷溜进摄政王府。

  早已被太子下令封禁的王府中,除了一、两个允许被留下来打扫庭院的老奴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被抓走,她很快地按着记忆找到唐川的书房,找到了那幅茯苓子的山水画,开启了暗格,拿出装着虎符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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