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在你身上!”那是邢阜康心中最深沉的恐惧,绝对要好好保护她。
韵娘捧着他冰冷的脸庞。“我只是假设,并不表示真的就会发生,别担心!我一定会格外谨慎。”
“要是真有人敢碰你,我会亲手杀了他!”他厉声地说。
她知道邢阜康说到做到,韵娘可不希望他的双手因此染上鲜血,就算对方再可恨也一样,于是柔声转移话题。
“相公在外头吃过了吗?为了等相公回来,我可一直饿着肚子。”
邢阜康马上褪去脸上的寒气,就怕把妻子饿坏了。“你等一等,我这就去叫人端些吃的过来。”
见他急着走向房门口,韵娘掩嘴轻笑,不过很快又敛去了。
这一刻,韵娘多么想念别庄的单纯和清静,还有呈坎村的人情味,要不是还有些事尚待解决,真希望跟相公一起搬到那儿,这座气派宏伟的邢家大院,就让给其他人,她不稀罕。
翌日下午,大房突然派人传话,要邢阜康带麻姑到善庆堂一趟,问了原因,才知是邢阜翰被那一拳打到内伤,此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老爷相当生气,看来是想兴师问罪。
“相公打算带麻姑一道去吗?”韵娘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邢阜康不假思索地回道:“她并没有做错,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是,相公千万小心。”她就猜到会这么说。
他颔了下首,只带了金柱便前往了。
待邢阜康来到善庆堂,被奴才请进小厅,除了大房老爷邢东涝以及长媳柳氏在座,就连赵氏也很难得地踏出佛堂。
“你可终于来了!”邢东涝态度轻蔑地冷笑。“那个叫麻姑的死丫头呢?怎么没有一起带过来?快把人交出来!竟敢动手打主子,这种贱婢不给她一点教训,永远不会认清自己的身分。”
赵氏虽然忧心儿子的伤势,但也知道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挨打。“老爷,还是先听听看阜康怎么说……”
“奴才打主子就是不对!”他斥道。
有了公爹撑腰,柳氏胆子也大了。“相公无端被打伤,如今卧病在床,婆母怎能反过来替个婢女说话?”
邢阜康连坐都不坐,打算把话说完就走人。
“麻姑是为了保护主子才动手,她有什么错?三位该先去问问自己的儿子、相公,想对我的妻子做什么?”他思前想后,可不认为邢阜翰是正好打修心园外头经过,一定是安插了耳目监视飞觞堂,只等韵娘出门,就能与她来个“巧遇”,足见居心拨测。
闻言,赵氏大为吃惊,虽然早就知道两个儿子心有邢念,但没想到真的会付诸行动,顿时无言以对。
柳氏脸色也跟着刷白了。“我家相公才不会……他才不会……”
她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丈夫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何尝不明白,但总认为他的胆子没有大到那个地步。
“他只不过想跟你那媳妇儿说几句话,什么也没做。”邢东涝冷哼一声,这些自然是听长子亲口说的。
“他连男女有别,应该避嫌的道理都不懂吗?”邢阜康厉声地回道。“要知道对我的妻子无礼,就是对我无礼,别以为我会容忍。”
邢东涝嘲弄地问:“你的意思是也会动手打他?”
邢阜康转过身,在临走之前,丢下一句话。“保护妻子的名节和清白,是为人丈夫的责任,我不会打他,而是会亲手杀了他。”
这不只是表明立场,也是警告。
而这番话也让邢东涝夫妻和柳氏都从座椅上跳起来,因为知道他是认真的,相信也没有人敢说邢阜康这么做不对。
至于邢阜翰会不会就此死心,那就看他们还想不想要这个儿子和丈夫,否则就得想办法阻止。
又经过了三、四日,就如同韵娘所猜想的一样,邢五终于来到飞觞堂传话,说二老爷要见邢阜康,请他今天未时到修心园。
待邢阜康站在院门外头,等待了那么多年,邢东岳终于愿意见他了,不知怎么,心情格外紧张。
在邢五的引路之下,他来到面对天井的正房外头,从敞开的花格扇门往里头看去,屋里并不做寝房用途,只摆了一张紫檀木桌,上头有两块牌位,牌位前是一口小巧的香炉。
邢阜康的目光锁定在牌位上头,双脚仿佛被什么牵引似的,就这么跨进去,走近一看,左边的牌位写着“贤妻包氏”。
“这不是娘的牌位吗?”他皱着眉峰喃道。
接着,他又看向右边的牌位,则是简单地写着“方十郎”三个字,他觉得陌生,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这人是谁?为何要上香祭拜他?”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站在门外的邢东岳走了进来。“他与我一起长大,曾是我的随从,后来为救我而死。”
他转过身,面对多年不见,五官轮廓和记忆中的模样相去不远,不见明显老态,唯独已是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称呼向来是最困难也最尴尬的部分,便只是凝望着,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长大了。”邢东岳两手背在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曾经在面前哭泣的孩子,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记得上回见面,是我八岁那一年,已经过了十七年。”邢阜康不禁又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因为连府里的奴才仆役都在背后嘲笑他,便一路哭着跑到修心园,就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你不是我爹?”他在院门外头哭了好久,最后门终于打开,邢东岳摸了下他的头,然后要自己别再来了,掌心上面的那份温暖,至今他都还记得。
他之后又来了几次,但邢东岳确实再也不肯见他了。
邢东岳深深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那是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愧疚和羞惭。
闻言,他不由得屏住气息,专注地看着邢东岳。
“那件事错不在你,你才是最无辜的人,根本不需要得到我的原谅,反而是我才需要跟你还有你娘忏悔,祈求你们母子的谅解……”邢东岳终于决定吐露隐藏在内心最不堪的秘密。
邢阜康语带苦涩。“只因为你没有保护好我娘吗?你当时经常出远门,又怎能料到会出这种事……”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他望向“方十郎”的牌位,两眼透着怀念、依恋的特殊情意。
“这件事要从十郎开始说起,十郎是在九岁那年被买进府,因为和我同年,我与他就像主仆、也像兄弟,比真正的亲人还要亲近,天天朝夕相处,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是这份感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变了质……当长辈们纷纷为我作媒,可我总是提不起劲,就算生得再美、出身再好的女子,也无法令我心动,只要十郎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听到这儿,邢阜康有些恍然大悟了。
“两个男人就算互许终身,也无法改变世俗的眼光,邢家的男人可以出入像姑堂子,逢场作戏,但绝不能为了男子终身不娶,为了隐藏这份不可告人的感情,我只好答应成亲,接着便是娶你娘进门,可是洞房花烛夜却只能装醉,也无法与她圆房,甚至自认已经完成娶妻的使命,第二天就丢下刚进门的妻子,带着十郎和邢五匆匆地离开家门,有了邢五掩护,没人会怀疑我和他的关系。”他多么希望人生能够重来,一定可以做出更成熟妥当的安排。
“所以你们就这么把我娘丢下不管,只顾自己快活?”邢阜康目光激动,话也说得难听。
邢东岳承受他的怒气。“在那一年多里头,三弟写了好几封信到各地的“邢家当铺”,希望能够转交给我,就是要我赶紧回家一趟,可都正好错过,而我也以生意当做推托之辞,对于归期,一延再延。”
“你根本没有替我娘想过,甚至连捎封信给她,表达一下关心都不曾,就算在她死后,每天为她上香,也无法消除你心中的罪恶感……”他一把揪住邢东岳的衣襟,哽声地呐喊。
“你根本不配求她原谅!”
“你骂得对!”邢东岳嗓音像哭又像在笑。“所以老天爷看不过去,降下惩罚,让我失去十郎,他把我从火场中救出来,自己却死了……当我带着十郎的骨灰,以及脸部烧毁一半的邢五回来,你娘已经在饱受屈辱的情况之下生下你,然后投镮自尽了,听三弟说……你娘一直在等我回来,要把心中的委屈和身不由己告诉我……但是左等右等,就是盼不到……只因为我的一念之私,害了这么多人,我没有资格求你们原谅……”
邢阜康松开手掌,哽咽地控诉。“原来这才是真相……我还以为你不想看到我,是因为只要看到我,就会想到我是如何出生的。可又不能杀了自己的父亲,替我娘讨回一个公道,心中内疚,才会把自己关在修心园里……”